他被藏在墓坑里,那个孩子,是啊,那个他救回家的孩子。他说,公子是莲衣,那我就叫荷叶好了,那是个可爱的孩子。 他说,公子,你得活下去,就算是喝光了我的血也要活下去,你得为兄弟们报仇,你要替白家洗清冤屈。 不值的,白莲衣,不值得啊。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她,为什么?是注定抓不住的,他的世界是一丝的光亮都抓不住的。 两眼无力地闭着,惨白的脸上,因呼吸凝滞而浮起一抹绯红。 不值得的…… 在夜幕的掩盖下,几艘小船正离了码头,悄无声息地驶向云水深处,像是一张撒开的大网,悄然拢向猎物,等待……捕杀。 他们,有皇宫保护君王的暗卫,有江湖人命买卖的杀手。却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不,或许将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夜晚,聚到了一起。 是因为那个人吧。那个曾经名动锦都的少年太傅,那个幽冥谷人人敬重的先生。所以,剑和盾的结合,一定可以让他平安无事吧。 “君公子可是担心?”是紫苏的声音,她又何尝不担心,先生,是那样好的人。 柔嘉帝依旧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小船消失在视野的方向,淡淡地开口:“他会回来的。” 他信他,亦如当年他信他,一定会活着。他是很聪明的人,是聪明到令人畏惧的,这样的他,怎么会让自己做赔本的买卖。所以,他信,他会回来的。 “可是,你在害怕。”多年混迹在这风月场,早已是最会观人心的,哪怕是喜怒不言于色的王,她还是看得到他的害怕。 柔嘉帝笑了笑,转身盯着紫苏的眼睛,良久,才道:“也许,是吧。” 她感受到了他的威严,是不容人冒犯的君威。惶恐地行礼,道:“是紫苏失言,望陛下恕罪。” “紫苏倒和以前一样护着他。”柔嘉帝坐下,自顾倒茶说道。 紫苏抬头,眼里何曾有过惶恐?只是平静地说:“是陛下变了。” 柔嘉帝悠悠地饮了一口茶,饶有兴趣地看她,点了点头说:“是变了。” 如何能不变?所有人都得成长,过往无论怎样地胡闹,总还会有人收拾残局。而今为王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如何敢?天下江山黎明百姓,那一桩胡闹得来? 他在害怕,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因为他是云泽的王。 他视那个人为师为友,他敬,亦怕。 那个人是太过强大,若有朝一日为敌,他可还有胜算? “陛下,他爱这个国,比谁都爱。”紫苏低头喃喃地道。 柔嘉帝淡淡地笑了笑,说:“是我多虑了,还是紫苏多虑了?” “是紫苏多虑了,君公子。”紫苏轻轻地回答道。 “我记得紫苏的琴弹得很好。”柔嘉帝瞥见屏风后的琴,淡淡地开口。
紫苏望着那琴,似乎有些惆怅,微微苦笑道:“有些年不弹了,怕是生疏得很。” 怎么忍心再弹?那些曲子,总是会让人想起当年在浮云山庄的日子,那时的谷主和阿夏还是新婚燕尔,甜得如蜜里调油,笑得那么幸福开心。 笑声和的是这琴声,如今失了那笑声,如何独独听得这琴声? …… 涛声风声声声入耳,太过平静的夜,似乎预示着什么。 穆风坐着轮椅,正愣愣地看着摇篮中的婴孩。幼小的娃娃咯咯笑着,穆风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淡淡地与往常的笑是不一样的。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始变得狰狞可怖起来,猛然拽住那嫩嫩的小胳膊,恶狠狠地说着:“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我是真的爱你的,你怎么能为了别的男子去死,为什么要抛下我?” 孩子因疼痛而大哭不止,穆风也是一怔,缓缓地放松手,眼神复杂心绪更杂。 “你在做什么?”闻声而来的安歌,一下冲过去抱起孩子,小心地哄着,盯着穆风满是戒备。 他是疯子,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白天以折磨秋月白为乐,今夜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杀死吗? 她太过担心秋月白的情况,才一时疏忽让他接近孩子。太可怕了,那个疯子! 穆风抚着轮椅的扶手,手悄悄地收拢,攥成拳头,指甲渐渐嵌入手掌。一言不语,脸色阴沉,陷入了不好的回忆。 连你也偏向他?他白莲衣那样的人,如何值得那么多人为他送死?他是魔啊!他是不必动手就可以杀人的魔,你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恶。 他当年若是一剑砍了我多好!何必毁我双脚,让我生不如死。呵呵,什么慈悲为怀?什么佛心圣心? 他如何懂得?失去尊严拖着残废的双脚在地上爬行,任人踢踏毫无反手之力,为了活下去与恶狗争食。还……因为这容颜,身为男子却承欢他人身下,遭人肆意揉虐。 他如何明白?是怎样的不甘让他忍辱偷生,是怎样的仇恨令他几近疯狂。本来也是放弃了,爬到云水里打算了此残生,是老天开眼让我遇到了安素。可是,那个人害死了她!! 为什么?他还是干净得一尘不染,明明背负那么多的人命,怎么双手还是不染鲜血? 对,要看他也污秽不堪,要看他…… 穆风抬头看着安歌,笑得温柔如水,说:“小安歌不担心了?我带你去见他如何?” 正文 第十二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在计较些什么呢?天下万物终要归于虚无,是非黑白,得失成败,真的那么重要吗?可这凡尘一遭,纵是极尽三千繁华,百年云烟后,不还是一柸黄土掩了白骨。 还在执迷吗?须臾一生的苦苦追寻。到头来,将相王侯谁见?还不是荒冢一堆杂草贱,空留虚名儿与后人评点。罢了罢了,不如归去乐得清闲,如何偏要灭了炊烟起狼烟? 胜也好输也好,山依青水还流,夕阳西下古城楼,冷眼千年看恩怨。对与错,善与恶,都借说书人口中言,惊堂木一声,几分真几分假,谁又能辨? 哪真有什么大善大恶,不过一念佛一念魔,一拈花一执剑。错了吗?放过那个人为祸云泽,是善念?还是因为害怕……到底是连累了无辜。 捂着心脏在角落蜷缩,破碎的血衣遮不住的体瘦骨露,抵不住的地牢阴冷,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地咳着…… 差不多了,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丫头约的是三天吧,天一亮就该结束了。低低复又咳了几声,仰头靠着墙壁平复着呼吸,静静地看向窗外,像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笑得有些苦涩。 是啊,传说天下第一公子,未卜先知世事洞明,神机妙算谋无遗谞。如何会不知道那丫头在想什么,棋子如何变动下棋人哪会不知。其实,是这样的人吧,多少是利用了她,真是虚伪啊!不敢染血怕罪孽太深,却又任着他人为你挥剑。真,虚伪…… 她不敢向前,一步也迈不开去。那,比亭子里初见时的背影寂寞,比那夜门外边虚弱时还要悲凉。到底命运有多少的不公?是经历了多少的悲欢?才会有那样寂灭的眼神。 是,爱了吗? 那个不染烟火的神仙,那个天下第一公子,那个猜不透的先生。那个……寂寞悲凉的男子,是一颗心早已沦陷了吗? 爱也罢,怜也罢。 就想抱着他,陪着他,横竖不能弃了他去。 孤单吗?有我呢! 冷吗?有我。 这一生,如果他不能幸福,那,安歌又怎会快乐,又如何安歌? “你在忧伤?不,你怎会忧伤。”穆风摇着轮椅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语气从不可置信到讽刺。 秋月白一动不动地,静得如庙里供着的石佛。也没移开眼,仿佛前面并无遮挡,视线穿过他看着破晓前的黑夜,像在等着什么。 穆风示意手下将牢门锁上,独独剩了他二人在里头。锁链咔嚓一声,安歌一下回过神来,紧紧抓着栏杆慌乱地吼道:“你要做什么?!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那个疯子,到底要干嘛?不安,恐惧,一下扩张开来。 “我们家小安歌很在意你呢!”穆风倾向前,捏着秋月白的下颚,逼着他看向自己。 秋月白望向他,是悲悯,是佛的悲悯。 悲,明明和那人一样的眉眼,曾多羡慕他是那人一母同胞的兄弟,那人虽挥剑杀人如麻,却是真的善,如何这般狰狞的面目偏偏像极了那人。为什么拥有了,还不懂珍惜。 悯,本是有家有父母兄弟,何至于折腾到孑然一身,明明还有那样的女子深爱着,齐眉举案膝下有子,该有机会和乐美满一生,如今却是疯魔一般,难道不可怜? “白莲衣,我最恨你这般模样。”穆风将手移到他纤瘦的脖子,猛地加大了力道,恨不得将他粉身碎骨,“明明同样的肮脏污秽,何必总装着一副慈悲为怀?” 秋月白也不理会他,歪过头看着外面疯狂摇着栏杆的安歌,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她的哭喊,只是感到她的害怕。对她虚弱地笑了笑,动了动嘴角,有气无力地说:“无妨。” 穆风被那笑容彻底激怒了,放手狠狠一推,看那人无力地跌落,复仇的快感一下连同血液都兴奋了起来,多年累积的仇恨如火山的爆发。无情的长鞭挥舞,一下,一下,一下…… 指甲嵌入了木栏,只能摇头哭喊到声音沙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要打了,不要……住手,求求你,不要再打了……住手住手啊。” 帮不了他,什么也帮不了他…… 就像那个背影,无法紧紧地抱住他,无法温暖他,无法替他疼,无能为力…… “白莲衣,求饶啊。”穆风半撑着轮椅,看着地上的一片血迹,愈发地兴奋,“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一天,我从多少人脚下爬过,在多少男人身下忍辱承欢,我拖着这破败不堪的身子从地狱里回来,就是要看你狼狈求饶。” 他疯了,早就疯了。 秋月白手指动了动,闻言浑身一怔,手又无力地搭在地上。原来他才是最恶的魔啊!是他的错,是他将人逼疯的,也是他害得将士们受累,他才是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白莲衣本不该存在,秋月白更不该活着。 令牌落地,斩……白家一百二十口人,鲜血流了一地,染了他脚下一片猩红,他执着一把白伞,就在台下,父亲眼里的信任,姨娘眼里期许,妹妹见到他的欣喜…… 他,走了,头也不回。 白莲衣,死了…… “莲衣,小念交给你了。” “小白,不许欺负小念。” 不要,不要,一起,一起活着,可以的……他们却走了,独独…… 秋月白,活着。 “白莲衣,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呀,你会后悔的。我爬也会爬回来的,你会后悔的……” 后悔吗?因为错了。 猛地呕出一口血来,淡淡瞥了一眼,见安歌头抵着栏杆哭泣并未察觉,忍着疼痛缓缓移动手臂,抹去嘴角的血迹。撑着地板支起身子,看着穆风低低地说:“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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