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无奈地笑笑，手抚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目光悠远。
还是看着锦都方向，那城中最高的建筑格外突出。
柔嘉帝负手站在那高楼上，俯眼看着万家灯火。君临天下，亦是高处不胜寒！
莲衣，你到了城门口，还是不肯进来吗？还是放不下？那是不是也恨朕的无能？
风吹过，马车里的人突然咳得厉害，一阵盖过一阵，撕心裂肺一般。
好不容易压下，却早已虚脱，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秋月白的愣愣地看着车窗，像透过了帘布望着那高楼，那个昔日君乾最喜欢呆的地方。
他说，站在那高楼，便没有什么逃脱得过他的眼睛。
VIP卷 第九十六章 狐裘不暖锦衾薄（1）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月破黄昏时候，忽闻得凄恻的胡笳声声。
几日奔波，终是到了云泽最北疆域。
抬眸看去，一片银装素裹，雪虐风饕。
愈往北的途中，终是不抵这寒气，秋月白不出意外地受了风寒，在外煎药更是多有不便，只得拖着病体昏昏沉沉地赶路，亦不知白天黑夜。
若鱼这长叹短叹也是无可奈何，眼下终于见了这营帐，也算是石头落了地。或许，先生如今有所牵挂，亦能在撑些时日，他也好将那长生木弄到手。
“先生，前方就是军营了。”若鱼放缓了马车前行的速度，柔声地提醒。
“嗯。”许久，只听得一声虚弱的回应，有气无力的。
或许确认秋月白并未昏迷，若鱼才放心地继续前行。马车才一进军营，便是乌压压地一群看热闹的将士。
只听得他们议论纷纷，都猜测这所谓暗相无名，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是由陛下钦点而来，偏偏又无官无职，只拿着御笔手谕而来。
若在前朝，这等人物定是多少官员争先恐后地巴结。毕竟，那是何等的信任，陛下才会将此重任托付。
可偏偏，这是漠北，这里是军营。
这里的将士，哪一个不是在战场上厮杀，以立军功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所以将帅者都是他们所折服的人物。
在这里以刀剑拳头论英雄，可这不是何方冒出来的人物，竟是压着上头所有的官员，哪怕是元帅大人也要听他三分。
如此这般，哪能不好奇？
“吁……”一声就长啸，若鱼突然紧急地拉住缰绳，生生地停住马车。
只见有一武将拦在前头，双手抱拳，一副无畏生死的模样，不卑不亢地说道：“请这位大人见谅，军营不得行车。”
若鱼瞪了他一眼，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回身向车厢里的人恭敬地禀告：“先生，到了。”
久久却没有回应，那武将的脸色发青。心中不禁腹诽，这哪里的大人物才刚到军营，就这般的大架子，莫不是因他拦了车马，故意给他下马威？
围观者亦是交头接耳，言说这位大人物可真非一般的角色，才初来乍到便就无视军纪，这般公然挑衅。
单单若鱼觉得不对劲，又在外头柔声唤了句先生，仍是未得回应，只得掀了帘子钻进车厢。
只见秋月白手里紧紧抓着心口的衣襟，面色苍白如鬼，冷汗淋淋，却又冷得发颤，薄唇亲紫无血色。
竟管已经习惯自家先生发病，可今儿这一遭，若鱼忍不住地担忧。
伸手拿过那冷冰冰的手，细细地替自家先生把脉，这虚弱到几乎没有的脉象，若鱼不禁眉头紧锁。
心底暗暗下了决心，此番不惜一切代价，不顾一切的手段，定然要将那长生木弄到手。
忽觉得一股温和的内力在心脉处周转，疼得几近窒息的心脏，才缓缓地恢复了跳动，周身的冰寒也才驱退了些。
若鱼噎住了满腔的酸楚，柔声地唤他：“先生。”
长睫微颤，迷离半睁，车厢内亦是昏暗，半响才认清是若鱼。秋月白有些歉意地笑笑，声音虚弱而又沙哑：“不小心睡着。”
秋月白侧头看着车帘，缓了缓絮乱的呼吸，又问：“到了吗？”
若鱼暼了一眼车帘，点了点头说道：“到了，等着先生呢。”
闻言，秋月白伸手掀开覆着的锦被，挣扎着要起身，奈何浑身乏力，只是又跌了回去。
若鱼忙扶着他，心下自责不已，早知先生身子如此糟糕，就不该强行唤他清醒。只得轻声劝道：“先生不必理会那些莽夫，在歇歇吧，有若鱼守着呢。”
秋月白摇了摇头，手拿着那青白小瓷瓶，倒了几近半把在掌心，也不理若鱼那幽怨的眼神，一下闷入口中，就着若鱼心不甘情不愿递来的水壶，饮了几口，闭目稍作歇息。
药效发挥地也算快，才一会儿功夫。秋月白的脸色也不比方才，起身虽仍有些勉强，倒也不是不能。这才在若鱼的搀扶下，掀开了车帘。
久等的将士皆是面透不耐，对这位大人物早已心生不满。尤是那武将，面色铁青，更是忍无可忍的样子。
见那车帘掀开，众生纷纷注目，那武将也缓缓抬头。
竟是他！那富甲一方的浮云公子。陛下真是糊涂，这商贾出身之人，如何懂得行军打仗？
且不说那卢令人个个彪悍，他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就是挥刀自保都难。更何况，看他身娇肉贵的，这漠北天气恶劣，怕是也受不住吧。
真是荒唐，荒唐！
这打仗又不是过家家，怎么就派个这么个人来？
秋月白不动声色地脱开若鱼的搀扶，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清渺不染一丝尘埃。
也不由地看呆了众人，这天下竟生得有这般好看的男人！
可也忒瘦弱了些，怕是这漠北的风一吹就飞了吧？
这样的人，真的能力挽狂澜，救漠北于危难，守云泽之长安？
秋月白淡笑着点了点头，一身的白衣胜雪，静静地站着，周身散发着天生的贵气。看着那位面带不满的武将，淡淡地开口：“任将军。”
原来，那武将便是昔日在浮云山庄醉后胡言的官员，是丞相惜才，举荐给了镇南王，又奉命前来助阵漠北。没成想，竟在这里见着了国舅爷。
“末将见过先生。”任行将军不情愿地行了个礼，几分无奈，几分懈怠，又带着几分地蔑视。
秋月白倒是不已为意，只是笑了笑，问道：“莫元帅呢？”
“元帅忙于军务，无暇顾及先生，只得派小人前来，先生的下榻之处已经安排好，跟我来吧。”任行白了他一眼，极为不满地答道。说着亦是自顾地转身而去。
秋月白不禁有些汗颜，他不过随口一问，没想竟让他这般误会了。
这位任行可是出了名的直性子，怕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今日才是这般白眼相待。
不过，倒也有趣。
VIP卷 第九十七章 狐裘不暖锦衾薄（2）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故园无此声。
寝帐外，一片的冰天雪地。
寝帐内，依旧是天寒地冻。
榻上的人，一双眼目紧紧闭着，眼睑下的青影是病态的虚弱。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仍是不敌这漠北的冷，此时整个人皆沉浸在一片寂静的世界。
若鱼噎住满心的酸楚，看着那昏迷中依旧深锁眉头的秋月白，只是叹气又叹气。
这寝帐竟有些地呆不下去，索性也出来走走，全当是熟悉一下地形，了解一下军情。
所谓漠北，是云泽的最北端，与卢令相邻，但常年冰封，唯有六七月份才能勉强通行，故而两国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卢令土地贫瘠，又常降天灾，虽说卢令人多骁勇善战，但生存条件恶劣，若非是云水河想隔，怕是早些时候就盯住了云泽这富庶之地。
如今发现有这北端的相接之处，加之穆风从中作祟，在一旁煽风点火。何况那卢令的太后亦非善主，定然不会放过这到嘴肥肉。一场大战已是不可避免。
现下驻扎漠北的军队，是莫修远老元帅的莫家军，还有些是就近招募的壮丁，纪律松散，作战经验匮乏。
思虑至此，若鱼倒不担心胜败如何？只是相信，此战必胜不可，因为那人是不允许失败的。
倒是担忧那人的身子，强弩之末怕是撑得勉强，眼下战局不容乐观，若要扭转乾坤，定也是要费一番的心血，就怕那人等不到长生木了。
若鱼不觉地紧握拳头，青筋暴起。
不，他绝不允许！
那人怎么可以这样就走了！委实太过的不公，在那锦都还有宛丘，还有那么多的误会未解，那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撒手人寰？
风依旧吹得肆虐，天空又飘起了雪，打湿了肩头。
忽觉得有些的冷意，若鱼寻思着去讨着柴火来，驱驱那寝帐的寒意，也好再熬些药，毕竟现下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只是没想到，却是碰了钉子，眼前这小兵如何也不给碳火，若鱼是磨破了嘴皮子，却也效果见微，
这小兵还是执意不给，还嘟嚷着：“俺也不知你是何人，就算是皇帝爷爷来了，这碳火还是不给。要知道，这柴火可是从外头运来的，稀缺的很。”
若鱼刚要开口，忽听洪亮一声：“什么事？”
那小兵行了一礼，姿势端正，如实汇报：“禀任将军，这位是来要碳火的。”
任行这才打量起了若鱼，自然也记得是秋月白的人，如此这般，厌恶更深了。
可碍于陛下的情面，任行也不好做得太过，只得压下怒火，沉声地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军营自然比不得浮云山庄，如要享受怕是走错了地方。”
若鱼翻了个白眼，也不与他多做纠缠，这任行对先生的偏见不小，误会深了去。
不同他计较，若鱼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他就不信这漠北还真寸草不生！
那小兵看着若鱼就这样走了，不禁有些瞠目结舌，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任将军虽说军衔不高，但好歹也是将领，竟被一个仆人给忽视了去。
当然，那任行亦是面色铁青，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这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若鱼绕了一圈，竟真没找着柴火，于是就抡了把斧头，干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嗯，若鱼只是把那马车给劈了而已。算了下，省着点用还能撑上几日，届时再想法子便是。
这插曲秋月白自然不知，彼时他尚是昏迷不醒，这可愁煞了若鱼，眼看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天也亮了。
可先生却没有转醒的意思，这初到军营，总归得去莫元帅处拜会一下才是。
若鱼思忖着，将又热了一遍的药倒入碗中，盯着看了半响，才复叹了口气，悠悠地看向秋月白。
只见他冷汗涔涔，头不安地在枕上打转，眉头紧锁，似乎在隐忍着莫大的痛苦。
若鱼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急步走到榻前，刚想唤他，却听他悲伤地呓语：“别走……安歌。”
一句不成句的话，却让见惯离合悲欢的若鱼红了眼眶。是怎样的深爱才能故作冷漠，三番两次地拒绝，甘愿地落了个形单影只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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