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所有人都在成长，昔日里的粗野蛮汉，如今是士别三秋，当刮目相待了。
秋月白欣慰地笑笑，心情颇好地摆手，悠悠说道：“不敢不敢，谁敢笑话我们李将军。”
那李元倒先不好意思了，挠了挠脑袋，憋红了脸嘟囔着：“先生这不是取笑我嘛。”
看他这害羞模样，秋月白鲜少笑得今夜这般爽朗，只是笑过之后，却猛然咳得厉害，冷汗霎时淋漓而下。
李元哪见过秋月白这般，惊得不知所措，急得直搓手，却不敢去扶，生怕那白衣一握就碎了。声音听起来惶急到近乎错乱：“先生这这怎么了？”
秋月白扶着桌角，等着这一阵的剧咳过去，不动声色地抚着心口，强忍了隐隐约约的痛意。
抬首，笑得依旧温雅，丝毫不减那天生的贵气风华。脸色苍白如纸，却还不忘安慰，那显然惊吓到了的李元，“无妨，不过漠北冷些，受了点风寒。”
“先生也得好生顾着自己，瘦弱成这样，看着怪叫人难受的。”李元盯着秋月白仔细一阵看，鼻子一酸，口中喃喃低语，显得难过不已。
“会的，别忘了我也是医者。”秋月白笑了笑，点头说道。
李元还是紧盯着秋月白，眉头皱得都拧在了一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颤抖：“兄弟们都记挂着先生，如今见先生这样，定是要自责的。”
闻言，秋月白只觉内心一暖，不禁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地上清冷的月光，无限感慨：“月白何德？”
李元静静地看着他，只觉那白衣恍若隔世。昔日种种，突然间都涌上心头，只是今日再看，物是人非了。
到底是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人只要活着，还有什么过不去的。李元负手而立，目光飘远：
“昔日有元帅和先生在，兄弟们誓死相随，奋勇杀敌，才有今日的修罗军。”
话到此处，突然有些不忍再说，有些事是深埋的痛源，一旦触碰便是血淋淋地疼。当年敬若神明的两人，修罗军的主心骨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又是帝王的削权……
李元显得异常沉重，提起往事无限悲凉：“只是当年变故，元帅归西，先生也隐退了，修罗军被拆得七七八八，兄弟们可是低沉了好一阵子。”
秋月白亦是沉浸在悲凉之中，缓缓地闭了双目，声如呓语：“当年之事，是月白愧对兄弟们，到底欠了一个交代。”
李元见秋月白深陷自责，赶忙摆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
“那有什么，都过去了。如今还能和先生一块战斗，兄弟们甭提多高兴了，这不才刚到，都嚷嚷着要来见先生。”
秋月白淡淡一笑，随口而问：
“可去见过莫元帅了？”
“还没有，我就是想见先生了。”李元愣愣地摇头，如实回答。
“胡闹。”秋月白眉头一皱，不禁怒斥道。
VIP卷 第一百章 世路险恶终劳神
“人生聚散未可料，世路险恶终劳神。”
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最苦戍边兮，日夜彷徨。
……
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
骨肉为泥兮，衰草沓芒。
魂魄幽幽兮，不知所往。
壮士寥寥兮，付之荒唐。
寝帐外，飘来了胡笳和歌，声声入耳，声声悲凉。
昔日也曾看英雄碧血，化了这蛮荒土色，枯骨成灰。
李元仄头看着地上清冷月光，魂归当年。
天灾大旱，颗粒无收。又逢苍术作乱，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他等本为农，实属被逼无奈，占山为王，称霸一方。尚是少年的秋月白，孤身入虎穴，他等敬他气魄非凡，接受招安。
是穆元帅不弃，他等虽流寇马匪，也是有一腔的热血，能为国效力尽忠，自当奋不顾身。
多是些不怕死的英雄好汉，骁勇善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挡修罗军者，杀无赦。
修罗军也曾名动天下，敌人闻风散胆，只是风光已去，宝刀已残，今日才会这般憋屈。
秋月白被他一气，身形晃了晃，撑着桌角缓缓坐下，揉着眉心无奈地说道：“李将军莫忘了，这兵营里先有的元帅，再有的月白。”
李元本是江湖草莽，自然顾不得那些官家一套。不满地嘟囔着：“明明是先有的先生，才有的修罗军。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们修罗军只认先生。”
“李将军。”秋月白厉声喝住，抬眸看他，眼神里透着令人战栗的冷漠，略含讥讽的笑意，“修罗军不是月白的府兵，这话可承受不起。”
“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没有先生，哪里来的修罗军？”李元急红了眼。
他虽五大三粗一介莽汉，也听得出秋月白这话什么意思，不过是怕那莫老头子妒忌，怕那皇帝小儿生疑。
可又怎样，先生的恩情比天高，有修罗军在，难不成还要委屈了先生不成？
冥顽不灵，秋月白瞪了他一眼，嗓音冷冷：“李元，你如此这般，是将陛下至于何地？将莫元帅至于何地？”
李元一时无言以对，愣在当场。只看秋月白淡淡地笑着，无限悲凉：“你又让月白如何自处？”
“先生……”李元心头一动，嗫嚅地唤了一句，想再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罢了，我也累了，你且下去吧。”秋月白挥了挥手，不再看他，只是闭目养神。
“是……”李元心有不甘，但对秋月白还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忤逆之意，转身退下。
先生可知？您是修罗军的神，是我李元一生的信仰。
帐外，风雪漫天，旌旗呼呼作响。
不远处的中帐，胡笳鸣，琵琶语，好不热闹。
早已备下的接风宴，可主人公却迟迟不到。曲子停了又起，莫元帅有些沉不住气了，侧头问：“修罗军可到了？”
“是，已进了兵营。”任行恭敬地回答，眼睛不住地向外瞧，口中嘀咕着：“也不知何故耽搁了，怎么不见李将军？”
“去看看。”莫元帅一挥手，一旁的小兵急忙跑出了军帐。不一会儿，又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行了个标准军礼。
莫元帅自顾倒酒，头也不抬地问道：“如何了？”
“禀元帅，李将军在先生寝帐。”那小兵如实回答。
“哪里来的先生？”莫元帅皱了眉，不满地问。
那小兵被一吓，结结巴巴地回答：“禀禀元帅，是先前来的那位先生。”
莫元帅这恍然大悟，也是，自那日见过之后，便再没打过照面。那位也算安分，多数呆在寝帐，军中事务从不过问，难怪他都快忘了还有这号人物。
只听低下人小声嘀咕：“这眼里可还有元帅？”
“就是，怎么先去见那病秧子？”立马就有人跟着附和，声音愈来愈大。
“元帅，看来这修罗军也不是什么善茬，怕不能与我们同一条心啊。”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将军起身说道。
“高将军。”这说话的竟是任行，只见他感慨激昂地说道，“修罗军与我等都是云泽的将士，如今前来相助，自是同仇敌忾，哪还分什么你我？”
那高姓将军冷哼一声，满是不屑：“这修罗军已不复当年，真当有什么大能耐，不过是些山匪乌合之众，还摆什么架子？”
“住口。”莫元帅喝斥一声，看着那高将军的眼底，有着不容质疑的威严，“这话休得再提，修罗军再不济，砍了你的脑袋也是绰绰有余。”
那高将军噤了口舌，不敢言语，满帐的寂静，呼吸可闻。
忽一声洪亮响起，耳膜也碎之一震，“末将李元率三千修罗军前来报到。”
众生纷纷侧目，来者一高大威猛的壮汉。李元，修罗军的副将。
其实，虽说是副将，这修罗军主将之位一直空缺，这副的与正的也一般无二。
莫元帅见来者，赶忙起身相迎，客套寒暄：“李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辛苦就不敢说了。”李元大大咧咧地坐下，咕噜咕噜地灌了碗酒水，啪地一声重重放下，用手指了指那位高将军：“听说我们修罗军不比当年了？”
那高将军见他吓得直哆嗦，眼神直瞟着莫元帅，寻求庇护。哪想，莫元帅兀自喝酒，也不抬眸看他一眼。
“也是，我们修罗军现在都让人欺负到头上去了，还有什么威风可言。”李元紧盯着莫元帅，扯着大嗓门说道。
莫元帅也不知所言意指，只得陪笑又问：“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李将军但说无妨。”
“不敢。”李元那出门能吓哭小孩的面孔，扯着一抹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又说，“只是我们修罗军的主将在兵营，可受了冷落怠慢，这口气兄弟们可咽不下去。”
修罗军的主将？！
众位将军开始议论纷纷，这修罗军何时听过还有主将？
任行也是心头一惊，忙问：“敢问修罗军的主将是？”
看众人反应，心中自是得意，也算替先生吐了口恶气，这一帮人真不识好歹，眼珠子白长的一样。
李元也不急着回答，坐下又喝了两口酒，抛出惊雷般的几字，帐内霎时炸开了锅。
“秋月白……”
VIP卷 第一百零一章故园目断伤心切
外头一轮明月，清辉皎皎，与这一帐的喧闹格格不入。正如此时此刻，谁也不曾注意，那月色正好。
这，怎么可能呢？
那白衣就一病弱贵公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抬的，这刀握不握得住且不说。
估摸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几年前修罗军名动天下时，也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如何带领着这一支强大的队伍？
如果是真，委实也太过可怕。那看似柔弱的白衣，才是真正的修罗！
任行心头倒吸了口冷气，这几字的震撼，不亚于当初见到穆元帅的那一刻，那个手握重兵的年轻男子，他敬仰了一生的战神。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瞧不起的商人，加之秋月白生得貌若好女，在他看来就是奸诈狡猾之相。可，这样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成了他敬佩的修罗军主将？
太过诡异了，这李将军莫不是被下了降头？
众人这般怀疑也是有理据的，他堂堂一个朝廷副将，身上亦是战功累累。
可偏偏这么个好汉，天天笑呵呵地围着那白衣转圈，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活生生就一低贱奴仆，偏生的又那般乐意。
众人不得不生疑，那白衣看着那般温和，怎么也不像是地狱修罗的主将。
大风烈烈，衣袂飞扬。
那白衣站在城门上，依旧淡定的风仪高雅，眼底隐现几丝沧桑的落拓。
阳光几缕，透过掌心。时光的如沙，就这样从指间流去。
五月，宛丘城的春天过去了，现在的石榴花该开满了枝头，定然很美吧。
漠北的五月，层冰积雪才开始消融。迟了一步，但终究……
秋月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盯着自己的掌心良久，喃喃低语：“雪化了。”
雪化了，战鼓擂响。
又将有多少的鲜血浸染，又将有多少的枯骨成沙，又将有多少的英魂归西。
他不杀生不食荤，却又诡计算计阴谋阳谋，在轻描淡写间，断送了无数的英魂。他一生信佛崇道，却又一生沾满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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