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他，哪里是绝情绝爱的无心人？他不过是不敢，上天总吝啬给他幸福的机会。
可是，又是多么入骨的思念，一向内敛自持的先生，会在梦中说出挽留的话来。
安歌她爱上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若鱼不知道答案，也来不及多想。那昏迷中的人已然幽幽转醒，若鱼忙扶着他起身，伺候着穿衣洗漱，又监督着将那黑乎乎的药汁饮尽。
秋月白盯着那空碗发愣，觉得舌尖苦到发涩，直至心底。可却再也没有她，会及时地递上一个蜜饯，甜到心尖。
若鱼不忍，满心的酸酸楚楚，只得轻声地唤他：“先生。”
秋月白只是淡淡笑着，点了点头，撑着桌沿站起身，拒绝了若鱼的搀扶，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很慢但很坚定。
时隔多年，又重回的战场，既陌生又熟悉，轻轻掀开门帘。
恍若看到当年，穆清的英姿飒爽，那黑色的长袍在风中飞扬，回身对他微笑，策马而去。
而他，亦是一身白衣，红鬃烈马，意气风发。与那黑衣并驾齐驱，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可终究是过往，如那晨起的雾气，散了。
如今的他，一身的残病不堪，早已是油尽灯枯，不过是拖着这皮囊，强撑着一口气，想做个了结罢了。
一夜的风雪，帐外的积雪颇深，才迈了一脚，就险些摔倒。本还在屋内的若鱼，竟一瞬间奔了过来，及时地扶住他。
秋月白还是淡淡地笑着，掩唇轻咳了几声，一手不动声色地捂着心口。
这一幕，全落在方才从隔壁帅帐出来的人，这军营里的一把手，莫元帅。
秋月白亦发现了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行礼，谦逊地道：“在下秋月白见过莫元帅。”
VIP卷 第九十八章 雪虐风饕愈凛然（1）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万里积雪笼罩着冷冽的寒光，边塞的曙光映照着飘动的旌旗。
那白衣胜雪，静静地站在寝帐门前，淡淡微笑。
公子如玉，温文尔雅。
只是可惜了，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每个人都是罪恶的。
见秋月的一行一动，都带着这世间少有的清冷风华。
风吹衣袂，发丝飞扬，天地间一片萧瑟。
莫元帅是年过花甲的老将了，他见过的人看过的事，比他那满头的银发还要多上一些，自然也比任行要老练些。
至少，他未曾听信只言片语，便就认了秋月白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子。相反而言，他倒觉得这年轻人非同一般。
还有那仆人……莫元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若鱼，复又对着秋月白说了些客套话。
“先生远道而来，本帅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元帅言重了，月白不过一介布衣，不敢劳烦。”秋月白拱手行礼，往后退了几步，侧身迎了进来。
莫元帅迈入寝帐中，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番，看向那堆烧尽的柴火时，还是不由地顿了下，复又不动声色地笑笑，仍是说道：“这是哪里话，先生乃是……陛下所信任之人。”
“月白才疏，往后还请元帅多多指点。”秋月白谦逊地说道。
也暼了一眼那堆柴火，微微皱了下眉，将目光移向若鱼带着几分的责问，若鱼悄悄耸了耸肩，假装无视也不理会他。
莫元帅寻了个椅子坐下，仍是客气地说道：“不敢。先生得陛下器重，必有过人之处。”
“月白惭愧。”秋月白亦是有些撑不住了，扶着桌角缓缓地坐下。
“昨夜听闻先生身子抱恙，可有好些了？”莫元帅盯着桌上的空药碗，随口问道。
秋月白淡笑着，除了脸色苍白外，好似也无其他不妥，只是淡淡说道：“多谢元帅挂心，不过途中染了风寒，无碍。”
“那就好。”莫元帅欣慰地点了点头，笑了笑又说：“漠北极寒，先生还是小心为好。”
秋月白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元帅关心。”
“老夫在城中备了一处住宅，虽不比浮云山庄来得舒适，但好歹供应俱全，还请先生委屈几日。”莫元帅捋了捋发白的胡须，话虽如此心中自有盘算。
秋月白怎会不知，这是拐着弯子劝他去城中享受，莫要插手漠北事宜。
垂眸掩唇轻咳了几声，又抬头看着莫元帅，摇头表示不甚赞同，淡淡地反驳：“元帅这是何话？月白既是从军而来，又哪有到城中享乐的道理？”
莫元帅笑了笑，又好言相劝：“军营条件恶劣，先生乃是身份尊贵之人，怕是怠慢了。”
“月白惶恐，不过是乡野村夫，哪里来的怠慢之说？”秋月白强忍着不适，淡淡地看着莫元帅，言语平静，却又带着十二分的魄力。
“先生执意如此？”莫元帅颇是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问道，暗藏着丝丝威胁意味。
“元帅未曾试过，怎知月白不能行军打仗？”秋月白不以为意，还是淡淡笑着，柔声反问。
莫元帅气极，一拍桌案而起，怒斥道：“打仗又非儿戏，岂能容得试验一番？”
“那元帅要如何退败卢令？”秋月白似乎未受影响，只是缓缓起身漠然看他，还是一惯清雅自信。
“不过蛮人，何以为惧？”莫元帅冷哼一声，负手转身背对着他。
“元帅当真如此做想？”秋月白的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步步紧逼。
此言出，倒是莫元帅浑身一震，不再多言。
是啊，卢令虽是野蛮之地，只是那卢令铁骑可谓无敌，如今这局势，怕是只能勉强守住城池。或者说，守城尚且不易。
但好在，镇南王也拨了一批精兵前来助阵，不日便可赶到，届时倒有几分胜算。
至于这秋月白，虽有几分聪颖，可看那瘦弱身骨，怕是难当大任。
可偏偏又有陛下手谕，关键时刻，还是得听从于他。如何调兵遣将，如果布阵行军，全然要交给一个毛头小子。
莫元帅愈想愈是气愤，也不知陛下是做何所想，此番与秋月白谈不妥，便是拂袖而去。
秋月白也不抬头看他，长睫微颤，白皙的面孔显得愈发没有血色，默然地站在原地目光地上逡巡了一遍。
浑身上下染了一层的疲倦，后退了几步，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看着莫元帅远去的身影，若鱼不禁嘟囔：“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到时有你来求的份。”
秋月白淡淡地笑了笑，刚要开口说什么，不禁又咳得厉害，撕心裂肺一般。
若鱼赶忙把那帘子放下，也觉这寝帐委实冷了些，便寻思着出去抱了些柴火进来。
秋月白也稍缓了些，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看着若鱼进来，有气无力地问道：“哪里来的柴火？”
“我把马车劈了。”若鱼坦然地答道，也不理会秋月白的错愕，兀自捣腾着生火。
火焰摇曳着，嚣张至极。
皇宫里的武场，云泽的王，一身的戎装，气宇轩昂。
挽弓搭箭，一声响，一箭红心。
柔嘉帝将手中的弓弩交给了一旁的太监，接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看了眼候在台下的千华。
大步地迈下台阶，目不斜视地问道：“怎么，可有要事？”
“回陛下，先生到漠北了。”千华拱手行礼，如实禀告。
“晚了两天，倒不是莲衣的作风。”柔嘉顿了脚步，淡淡地说。
“听说，先生病了，途中耽搁了。”千华下意识地想替秋月白辩解，
“病了？”柔嘉帝倒是有些意外，莲衣的医术可非泛泛之辈，怎么还会有治不好的？
千华突然有些猜不透，这位他追随了多年的帝王。只是静候着，也未多言，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帝王的心思到底不是他能懂的。
柔嘉帝眸子微眯，带着几分的危险意味，只是依旧淡淡地嘱咐：“送些药材过去，只说是朕的意思。”
千华愣了愣，满心欢喜地离去，陛下还是关心先生的。
VIP卷 第九十九章 雪虐风饕愈凛然（2）
这红尘俗世，永远是一个人的漫游，一个人的烦忧，永远是一个人的月朗星稀，一个人的绿水长流。
银白的月光悄然移入寝帐，满地的寂寞荒凉。那白衣斜倚榻上手持书卷，垂目细读。
好一副认真模样！再细瞧，敢情早已魂飞九天，神游物外。
这书中映像，伊人巧笑倩兮，眉目流盼。
夜已深了，伊人安睡否？
可是与我一样，独望残月，影子形单？
那宛丘城里，已是花红柳绿春意盎然了吧，伊人可还记得，去年春天的相遇？
也曾生死与共，也曾对酒当歌。只是都化了云烟过往，散了，散了。
这里萧萧古戍，饥乌群集，满目疮痍谁可语？今夜朔风凛冽，悲咽的金笳吹，入骨相思又谁知？
转眼间，来到漠北也有些时日，病情时好时坏。陛下遣人送了药材过来，恐帝王多虑生疑，只得慌称身子早已大好，将那些的药材悉数拨给了军医处。
这几日亦是清闲得很，莫元帅下令，言说怕打扰到他养病歇息，一律军务就无须多问了。
这是明目地当他个闲散人，大抵是怕他不懂兵法，胡乱插手误了大事。故而就将他束之高阁，不得罪也不重用。
秋月白倒也乐得清闲，如今还是雪虐风饕，两方战火也打不响，索性就真的养起病来，届时也不至于倒下，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许看他如此自觉，若鱼也就放心了，在某夜里来告辞，说是要亲自去取长生木，他劝说未果，只得由着去了。
眼下，少了絮叨的安歌，又少了聒噪的若鱼，倒真有几分的不习惯。这黑夜，愈发地冷清了……
“先生。”忽听得有人唤他，熟悉的声音恍若从时光深处传来，猛地自书卷中抬眸看去。
来人生得五大三粗，天生的一副凶相，别人一看便畏之如虎，哪想在那白衣面前，却乖得如同家养的白兔，眼眶红了一圈。
“你来了。”秋月白淡淡一笑，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相迎，一如从前。
“末将李元前来报备。”来人单膝点地，行了个标准军礼。秋月白忙扶他而起，微微点头。
“先生……”李元瞬间声音哽咽，拉着秋月白的衣袖久久不放，外间猛汉形象荡然无存。
秋月白淡笑着摇头，假意嗔怪，沉声道：“好好的，哭什么。”
一句话，五味陈杂。有欣喜，有感动，亦是有往日里的威严。
“高兴，高兴的。”李元胡乱抹去泪水，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了，莫让兄弟们笑话。”秋月白依旧淡淡，也依旧温柔，地笑着。
那白衣，从来如此。李元有些恍惚，就像这些年不曾有过别离，不曾有过那些变数，他依旧是他们信仰的少年。
李元笑了笑，瞪了眼帘外探头探脑的一堆人，咬牙道：“他们敢。”顿了顿，又笑着说，“见着先生指不定要哭成一团的。”
“那可是要让天下人笑话了。”秋月白莞尔一笑，摇头说道。
“哼，谁敢笑话我们修罗军。”那李元威风凛凛一站，手握刀柄，颇有大将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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