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成你们私闯宫闱也是无罪?” 陶沛跪下:“臣等犯错甘愿受到责罚,但国师有错也应同罪。君位空悬,国师理政这可以说上几分理,可是隔绝群臣、不信不用,此等心态又怎会是一个执政者的良好心态?若国师认为我等无法信任,大可直接罢黜赶回家便了,不必如此羞辱。” 回宫的心情甚至不如宫外,璇初烦躁得皱着眉。 “圣上……”有人附耳过来。 璇初微凝:“厚葬吧。” “臣恳请圣上裁决。”陶沛再次高呼。 殿外也响起高呼,那些缠着布条的大臣跪叩着,用另一种姿态逼迫他。 “臣恳请圣上裁决。” 吵闹声与入宫时看到沈玦宛若进入自家后花园那般熟稔的不满交织在一起,他就像被人架在火堆之上,汹汹大火已要将他烤制殆尽。 他一一审视着,看到的却是一群鬼怪。 这样千疮百孔的皇宫还有什么好的? 最后沉默的他站起来,走到从窗中斜射进宫殿的光线之中,面容中出现少有的坚定与果决:“今日起大鄢废除国师一职,万世万代永不设此职。” 原本燥热的天转了阴,长乐一步步穿过群臣,走到圣旨之下:“平民领旨。” 璇初想出声呼喊,想抱着她讲述这几日痛苦,可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姑妈眼中的疲倦,他又觉得自己的任性即将永远地被埋葬掉,他不能再是个孩子。 天空冒起了下雨,在滴滴落落的雨中,他和她遥遥相望。 倏然宫外传出大捷,有一群人策马奔入。 “庑瓦贼首已诛!” 张骓下了马,将盒中首级呈上:“贼人已除。” 长乐能感受到这声音引起的躁动,但她的心情已经逐渐变成了另外一种情绪。 这几年,她鲜少再在都城见到张骓,也许是因为他对她的怀疑,也许是他厌恶权力的追逐,选择了明哲保身,早早离开这个浑浊的都城。 可虽然他离开了这里,他的一切却从大鄢的边缘传来,一次次振奋着大鄢百姓的心。 长乐说不清自己对张骓是何感情,但有一点她格外清晰,那便是嫉妒。 嫉妒他光明而灿烂的一切,嫉妒众人对他的信赖与需要。 她和他在最开始也许是同类,如今已是物是人非,而今她的真实狼狈也在他的面前展现出来,她能做的仅是挺直背脊,维持一份皇家的矜持。 连绵的雨将皇宫内外冲刷得白蒙蒙的,唯独在这样沉痛而湿润的氛围中长乐才感觉自己拥有表达悲痛的权利。 “姑妈你还是在怨我吗?” 长乐道:“我不是怨你,只是有点累了,想出去静一静。” “宫里也很安静,你要是不喜人打扰,我可以把他们都赶走。” 长乐望着他:“你是个好孩子,姑妈对不起你。今天以后,我不会阻止你什么,你已经长大了。” “长大难道要意味着分离吗?你分明还是在怨我!你可听到那个陶沛说的话了吗?完全的大逆不道,但我又不能杀了他,你知道吗?姑妈,我很不开心。” 长乐定定地注视着他的撒娇与抱怨,璇初却感觉自己在这样的眼神中毫无衣衫遮拦。 他羞耻以及气急,最后甩袖离开。 在日后的绝大部分,长乐总是闭门不出,璇初有时来看望她,絮絮叨叨说些抱怨的话,有时与她同样沉默地发着呆,一声不吭直到入了夜才离开。 他脸上的稚嫩越来越弱,某种不怒自威正在逐渐形成。 “姑妈,沈源嘉要行刑了,京城内或许没有沈家了。哦,忘了,还有沈玦这个贱人。还是让他和我一起去监刑吧,我想他很乐意见证那个男人的死亡。” 时隔多日,璇初又来了,这次他有点开心:“姑妈,你知道裴自宁吗?我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他救过我的命,你说我该如何赏赐他?” 几日后,璇初阴测测地坐在旁边盯着长乐,什么话也不说。 长乐敲木鱼的声似乎唤醒了他。 他问:“姑妈,你想离开必须嫁人,你愿意吗?” 长乐望着他,可能是她的目光令他误会了什么。 璇初又压抑着气问:“但你永远不能拥有孩子,你还要离开吗?” “……我只想离开这里。” “你为了离开,也不怕是下一个沈家吗?你现在只是个平头百姓,有谁会待你好?我们一起在宫里生活不好吗?姑妈,你为什么要将我一个人丢在宫里?你好狠的心啊!” “曾经我也想着,为什么你一定要出去秋狩总不愿待在我的身旁,现在我想明白了。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对于孤独,厌恶却又向往。这里困住我太多太多了,我已经快忘了最初的自己。我想你也会在这里的孤独中找寻属于自己的乐趣。你的母亲并没有死,她会代替我陪伴着你。” “果然你已经想好了一切,你还是打算走是不是?但我不会让你这样轻松的。你可以离开,在嫁人之后而且永远不能和离、永远要被绑在那个男人身边。姑妈,我现在身处牢笼,你也应该同样的。”
“我很欣慰,你已经成为一个君王了。” 璇初再一次被气走,临走时丢一句:“姑妈还是不要再念经了,早早绣上新衣准备嫁人了,夫婿你也见过——裴自宁。” 长乐一顿,脑海仅冒出的是一个带着璎珞、梳着双髻的圆鼓鼓的孩童。 她想了想,旁边又描绘出总是忧愁而柔弱的妇人,那个妇人悲痛而怨恨地注视她。 “这可真是个债啊。” 她站了起来,推开窗子,窗外的雨早已停歇,阴云也缓缓绽开来。枝叶上挂着的雨珠一齐闪映着阳光。 “你非要这样气我吗?”裴母悲痛极了,“你可想过失踪的这一个多月我是如何度过的?要不是有妧妧帮忙,等你回来见到的只会一具尸体。现在你不为你表妹着想,却想着那劳什子的公主。她当初与那张骓玩得极好,怎会是个良人?你还是想要气死我!你难道就记不起那些人是怎么欺辱你的吗?” “她没有欺辱过我。”裴自宁跪在地上,等裴母说了一通才回了这一句。 “她是没有动手,难道在旁边看着你被人欺辱也是个好人吗?我看分明是她指使的,仗着公主的身份才不好让圣上责罚。那日我一夜都找不到你,心都要碎了,急着去求这位夫人求那位夫人帮帮我,最后问到她那,她却一声不吭,哪怕我头都磕烂了,她仍处处袒护那个烂人,半点不告诉我你的去处。若你父亲还在,定不会让我受这般委屈。” “她的确没有看见……” “啪”—— 裴母一掌打在他的脸上:“收收你这菩萨心,一个不守妇道的恶女你还处处维护,真是要气死我。你等着吧,等她进了门,你母亲也要像那个沈家老夫人一样被她治死,而你也等着她背着你通奸!不守妇道、不检点,哪有我的妧妧好?我的妧妧,你的命像姨母一样苦,如今还要看着自己的仇人嫁过来,不过你放心,姨母会帮你,姨母只会疼爱你。” 她和裴自宁的婚期定在了来年夏日,而她也从宫里搬出住在一个宅子里。 这样的日子恬淡而舒适,她快忘却曾经令她烦扰一切。 “东西都备齐了吗?”璇初翻看着礼单,总觉得什么都不够,他无法言明对裴自宁的感受,一方面他希望这人早早得滚出去,一方面却又觉得他是不是再也不能见到姑妈了? 他想来想去,仍是很难受,甚至开始觉得裴自宁住宫外,姑妈住宫内,一月见一次也是个好主意了。 “沈玦,你去同姑妈贺喜了吗?”他难受时也见不得别人开心,“忘了,你和她无任何关系,从次以后你喊不得她母亲了,她会有自己的孩子……” 越说璇初越烦,他无法想象,有另一个的圆滚滚代替他的画面。 “圣上,裴将军请求调往南方。” “让他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后再也见不着那些糟心的画面。”说罢,他又后悔,“肖望,你在姑妈身边伺候得好,你跟着一起去。” “奴婢……遵旨。”肖望瞥了眼冯腾,又瞧了眼刘寿,想求个祖宗却又无门。 在长乐等嫁的日子,璇初一会儿厌恶她离开,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要她风风光光,一会儿想着光着脑袋出家最好气死裴自宁,又觉得自己的姑妈怎能受那种歧视,命人找了头发,编成假发髻送给了长乐,过后恨不得把刚才的自己揍死。 来年夏日,裴府新房,烛光辉映,四周的寂静完全不似进门时的热闹。 面前的裴自宁已无记忆中的小孩模样,虽然仍有着不似男性的精致眉眼。 “我想你喊我娴娴,我已经许久未听过了。” “娴娴。” 长乐靠在他的怀中,有泪从眼角滑过。 色彩斑斓的夏季之后,只剩下尽头那片长长的余白。 而在那片余白中,她所能见的仅有眼前的人——她的夫君。 所有的光皆被揉碎在长乐的眼中。 裴自宁只觉得好似一滴乌黑的小水珠停在那里,湿润而柔弱,又宛若一只蝴蝶,轻盈而斑斓。 他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喊:“娴娴。”
春嗾人
“母亲要先回俞州去——和你说话呢?”长乐抽走裴自宁手中的书,瞄了眼,不由有些臊,随之扔到他身上。 裴自宁顺势起来,在她耳边笑道:“我也是学些新把式逗娘子开心。” 果不其然,挨了长乐的白眼。 他毫不害臊又跟在长乐身后:“都城有些事情还未交付好,你和我再待些时日。” “也可。”长乐喊来金环,“等肖望接来顾姐姐,你随他一道儿先去俞州置办个宅子。” 裴自宁未多问那人是谁:“俞州不似都城阳光充沛,多是阴雨绵绵,那边的穿戴也和这里不同。你置办完宅子,先去多买些料子做些时下流行的裙面,再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一并添了。” “我倒觉得还是我这头发先长起来了吧。” 裴自宁伸出手,还未碰触到长乐头上的发髻先被躲开:“娘子什么样都好看。” 这时,门外有人来喊裴自宁。待他走后,长乐脸上的笑消失,她盯着窗外的人影默不作声,直到人影慢慢消失,才问一旁安静的金环:“你觉得他如何?” “姑爷很在乎殿下。” 长乐看向金环:“那我呢?” “殿下也很在乎姑爷。” “也不知是否是因我这人过于虚伪,现在觉得谁都透着假惺惺。这人我看不清,要是他像他的母亲,我倒是会有那么一点喜欢他。”长乐顿了顿,绕有兴趣地等着金环回答,“你说我在乎他,我怎么在乎他?” 金环犹豫了更长时间:“……最起码奴婢第二日还能看见姑爷在这屋。” “他是个习武的。”长乐匆忙为自己解释一句,“好了,你去俞州时别管那人说什么,有什么东西只管买,我只要舒适。等回去了,要是有半点不合我心意就撕烂你这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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