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他身后用力地说:“兰渐苏,你要是走了,一定会后悔。” 兰渐苏摇了摇头,这个摇头的深意似是在拒绝太子,似是在为太子的“胡闹”无奈。只能肯定表达的不是“我不会后悔”。因及至这一刻,兰渐苏还不知他能后悔什么。 他想起他本来想过要和太子好好道别的。偶然碰上,没有一个好的话头开端,现在折回去和太子好好告别,好像也不大可能了。于是兰渐苏举起手,向他挥了挥,当做是跟他的一句“再见”,这个告别如此之轻,恰如太子的话,在他心里的分量。 太子握紧扇柄,盯着他背影的双眼,一圈圈红起来:“兰……兰渐苏!你为什么……就是从来不肯好好听我说的话?” * 兰渐苏拿一根凿子在一只泥人上不停地戳,他现在对创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句话的人深恶痛绝。这话的功能就像狗尾巴草,在痒的地方多挠两下,不仅起不到止痒的用处,还让他变得越来越痒。 偏是旻文公主说完这话后,嘴巴便似加上两捆重锁,怎么都不肯再说更多。最后索性往床上一倒,装睡过去,让兰渐苏只得揣着这更痒的心离去。 西苑扛行李的下人,信了兰渐苏他东西不多的鬼话,从中午扛到晚上还没扛完。听兰渐苏兀自喃喃,凑过汗脸来问:“什么田边?什么烟圈儿?二爷您又玩去了?” 走火入魔的兰渐苏凿子指向下人的脸:“顺德娘娘是不是你杀的?” 下人一抽搐,扛东西跑了:“二爷看来也是疯了!” 入了戌时,西苑被搬空,留下一张床和一床今晚暖身的被子。破烂地方空荡荡,冷风吹来一阵接一阵,让人实在没思考难题的心思。 兰渐苏放下被他戳得面目全非的泥人,抬头看见门上有个人影,弓着腰在往他这里面探。 如今这世道,他这破烂院子也能被人盯上了。 他起身大步走去,一把拉开门。穿成贼样的李星稀一头撞进他怀里。 兰渐苏抓着人的肩膀,将他掰起来:“李星稀?” “在、在!我在,蓝大哥!”李星稀缩着身子,瞪大眼睛,心虚地笑了笑,“蓝大哥,我来找你的。” 兰渐苏说:“来找我,需要这么鬼鬼祟祟?” “我……我也不想鬼鬼祟祟……”李星稀低下头,不知所措地动着脚尖。话不知该怎么说,从哪说,想到一茬说一茬,“我收到你托人送来的口信了,你说你要走。我就想着赶紧来见你,但是来了,我又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就在门口徘徊着,又很想知道你在干嘛……” 李星稀有点哭腔没散,说话一股没断奶似的嗓音。 兰渐苏看天也还不是很晚,拍拍他的肩说:“行了行了,进来坐吧。” 李星稀脚不动:“不进去——” 兰渐苏疑问地看他:“不进去你要做什么?” 李星稀说:“想和你说话。” “站在门口说话?” “也不站在门口。” “坐在门口?” 李星稀拉住他的衣角,抬起脑袋:“你跟我出去玩。” “你成天想着玩。” “不,比起玩,我想你想得更多。” “……”兰渐苏为李星稀小小年纪就这么喜欢撩汉而表示堪忧。 他取了件披风给李星稀,又穿了件在自己身上:“行吧,和你出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京城的夜晚热闹,街市更是热闹非凡。李星稀是爱热闹的人,兰渐苏出门后已想好去哪条街。 他们出了王府,还没到街市。李星稀便站在兰渐苏身后不走了。 兰渐苏转过头:“又怎么了?” 这条小街没烛光,月色让屋檐挡去。李星稀站在黑色中,穿着那身贼似的夜行装。 真像个刚出来闯荡的小贼。却不是来偷财物,而是来偷人的。 李星稀遥遥朝兰渐苏喊:“蓝大哥,我喜欢你。” 天上绽了朵烟花,把李星稀的模样清楚照现出来。原来已经快一年的时光。兰渐苏发觉李星稀其实长高了一点,脸蛋也长开了一点。瞧起来,并没有初见时那样孩子气。 所以,他说的这声“喜欢”,也没早先的那句那么孩子气。 兰渐苏笑着按住了额:“好了,不用再说了,我听很多次了。” “不要,我要继续说,蓝大哥,我喜欢你!”他越喊越大声,街坊邻居明日估计全知道这条街里一个传说中的“蓝大哥”。 兰渐苏扭回身,假意把耳朵捂上,快步自顾向前去。嘴角倒是向上弯着,语气倒是不耐烦得很轻快:“烦死了,我不听。” “烦我也说。”李星稀奔跑上去,一下子抱住兰渐苏的腰,贴着他的脚步走,“李星稀喜欢蓝倦。李星稀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喜欢蓝倦。” 他喊他蓝倦,不是兰渐苏。 烟花在天上绽了一朵又一朵,五彩的颜色。居在京城的日子,也好似这一朵朵烟花,绚烂地存在过,消失得又快速。 兰渐苏握住搂在腰上的手腕,原是要将它拿开,到底还是没舍得拿。 作者有话说: “今日双更拉!” “双更了?!让我看看!什么?!才多更这么点字数你也好意思叫双更?!” “0X0”
第68章 看来走不了 下人将行李扛上板车,用粗麻绳一圈一圈捆好。 进京时有吏部和理藩院的官员相迎,临行自然也得有人来交接。 浈献王早起被叫醒后不痛快,撒野发疯,让夙隐忧和兰渐苏一人一边按住,给捆成一颗大粽子。兄弟二人将这颗呜呜叫的大粽子搬上马车。 两队人马护送他们出城。令牌交给城门护卫,这一出京,可便再回不来了。 夙隐忧上马车,将手伸给兰渐苏,要拉他上来。 兰渐苏说:“我在后面先跟着,待会上去。” 夙隐忧不知他什么原因,只说好,叫他尽快。马车便先在前头慢行。 兰渐苏走在队伍的后头,走一步回头望一步。京城的门,一个巨大的圆拱形,里面是尘烟缭绕的浮世画绘,周遭让红墙严严实实掩去了。出得京的人,没进京的人,只能窥见这一个拱形的景。天子之都的恩赐。 兰渐苏离这烟云之都逐步远去,脚踩着行车的影,眼前绿荫投影的道,是回浈幽的路。 他听人在他背后喊:“渐苏……”带微喘的气息。 兰渐苏转过头,翊王站在拱形画框的正中央,那身深青色的蟒服,超出了尘烟外,唤喊着他。 兰渐苏停下脚步,道:“王爷。” “我今早才收到你的口信,忙赶来了,好在能再见你一面。”翊王站在城门口说。护卫两旁看着,他过不了这界。 兰渐苏与他相对而立,中间已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他进不去,他出不来。 “王爷,来得赶巧。可我眼下得走了,往后不知何日再见。”兰渐苏这番话是往乐观了说,其实这一别,除非他们当中谁造反了,不然一世都见不到。 翊王垂下首,未几抬头,润意的双眼含温柔的笑:“你还记得,你曾和我讲的那出戏曲吗?你和我说,在西洋,那叫做电影,是一种会动的画儿。” 兰渐苏点头:“我弹完那首钢琴曲给你听的时候,和你说的。” “那时我问你,为什么那位姑娘可以一件事情记得这么久,这么清楚。你说有些人,可以靠回忆活一辈子。”翊王道,“渐苏,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用这段记忆来活一辈子,够了。” 兰渐苏说不上话,他张嘴时发现那些话把他的喉咙噎得发疼。他点头浅声说:“嗯。” 但翊王知道这不是兰渐苏的“无情”。他的渐苏他最清楚了,感情越强烈的时候,越不懂得该怎么去表达。 跟随马车的奴仆跑来道:“二爷,车走远了,世子爷问您什么时候上去呢?” “王爷,我走了。回吧。” “去吧。” 兰渐苏跟着奴仆走了。 夙隐忧马车停在前方等他,他上马车时,再去望了翊王一眼。站在拱门下的翊王,是京都最后留给他的画。 被捆得像颗胖粽子的浈献王,在马车内歪着睡熟了。垂了帘,耳边便只剩车轮滚滚和浈献王的鼾响。 夙隐忧怕浈献王的头碰到厢壁,将他的身子扶正了些,道:“回了浈幽,一切都好了。” 兰渐苏像是有些累。他靠在厢壁上,眼皮跳得厉害。他觉得这趟离京,好像离得很简单,又没那样简单。 “二爷!二爷!” 耳旁似乎有人在喊他。他睁开双眼,确认喊他的人不是夙隐忧,声音貌似是马车外来的。 他掀起帘,只见队伍已经来到郊外,斜后望去,便看见山坡上一个骑马的淡衣人影。瞧的出马是一匹良驹,人的相貌却看不清。 兰渐苏看那个人,有些像沈评绿,也不能确定是。只是这一声接一声的二爷,掀帘后便没听见了。马车驶得快,那骑马人眼前的山坡亦到了头。 兰渐苏见那骑马的人立在山坡上,遥远地看着他。他仿佛又听到那一声声“二爷”。 是不是沈评绿,兰渐苏可能这一世都无从知晓了。 他垂下帘子,胸倒是有些闷。 夙隐忧递来水囊:“渴不渴?” 兰渐苏摆手说不渴。忽然眼睛闪过丝怀疑的光,又掀帘望出,他看了一圈护送他们的队伍。 “瞧着不太对。” “什么不太对?”夙隐忧问。 “咱们的人。” 和他们进京时带来的人马不同。 兰渐苏听闻皇上折掉浈献王在浈幽的几名将官,为的是除掉浈献王的羽翼。虽然浈幽还有驻军,但那批驻军,现在的浈献王已没有操控的实权。浈献王现在回浈幽等同一个废物藩王,皇上没有理由连他们从浈幽带来的护送人马也彻头彻尾换掉。这没意义,也很浪费钱。 夙隐忧跟着看了一圈,他却没看出哪里不同:“可能是这小一年来吃太好,吃出一身油水了。” 马不停蹄赶路到中午,兰渐苏问夙隐忧要歇么。 夙隐忧道:“出了京界再歇吧。朝廷的人还在后面跟着,我们若在这里停,他们要起疑。” 他揉揉额角,“我总觉心里不踏实。” 他们父王是真的能睡,从早上睡到现在还没被饿醒。 兰渐苏内心也不见得能安稳,眼皮从早上跳到现在。愣不知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事实证明,他们的不踏实并非心理因素。 队伍到竹林后,他们忽听身后一阵疾急的嘚嘚马蹄声。一队紫袍人骑马奔来,墨黑的披风鼓飞,上面的鲲鹏纹滚着风劲栩栩如生。 “圣旨到——” 紫琅院的千里良驹不消瞬便赶上他们的队伍,横堵他们的去路。 “吁——” 车夫将马车停下了。 夙隐忧和兰渐苏把着浈献王的手,紧张地盯住马车的门。他们不下去,但听外头的动静。 外头人道:“圣旨到,王爷还不下来接旨?” 夙隐忧跟兰渐苏互视一眼,二人一起下马车。 携旨来拦的人,领头的是紫琅院的田冯。这田冯是个懂得见风使舵的狗腿子,原本忠心于公仪津,然自公仪津死后,他见公仪家族大有衰败之势,便主动投向皇上,为表诚意,还将公仪津三个儿子曾犯下的旧错供出,要了他三个儿子的性命。 不但小人,还狠毒得紧。偏是他这招倒戈相向,很得皇上喜爱,皇上颇欣赏他是条好狗,便让他领下紫琅院院长的职,从此成为皇上专属的狗腿子。 疾风劲劲,竹树晃动得叶枝莎莎响,镖似的尖叶滥滥飞舞。 田冯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地看夙隐忧和兰渐苏二人:“见圣旨如见圣上,你二人怎不下跪?” 兰渐苏:“你见我给皇上下跪过没?” 田冯本是想狗仗人势耍个威风,想不到叫兰渐苏这话结实地堵回来。他闷了一气,又问:“为何不见浈献王下来接旨?” 兰渐苏:“人睡死了,叫不醒,田大人有本事可以亲自上马车请他下来。” 田冯压着火气发笑:“不必了。微臣瞧还是让王爷永远睡下去吧。”他面容一肃,举起圣旨道,“皇上接到密报,浈献王联系旧部在浈幽起兵造反。微臣奉旨擒杀反贼,尔等识相的弃暗投明,助大沣擒贼,尚有一条生路!” 作者有话说: 无关正文题外话:兰渐苏吃世子的时候是最香的,世子也是那个时候最香的。谁被吃谁知道。 所以替我们的攻攻求个小海星吧~
第69章 大沣在逃粽子 夙隐忧一震,抬起脸瞪大眼道:“……造反?”眼瞳颤动的时候,他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有些事,是替浈献王想的。从当年浈献王如何帮皇上征破敌国,到皇上如何引他们入套。他的心情逐渐由震惊,过渡到寒凉,跟着是悲愤的笑,“好一个绞兔死,走狗烹啊……” 他不谙政事,也不会傻得连皇上的用意都不明白。只是收掉他们的军权,皇上又怎会甘心?皇上想夺回那块地,皇上想削藩,皇上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京都。 护行队伍几乎是约好的,有的弃械,有的站到紫琅院后边,将兵器对向兰渐苏和夙隐忧。 他们进京时带来的死士,一名也没了。 兰渐苏冷冷笑:“我说怎么分明择了偏路走,你们还能寻上来。身边跟着的狗,没有一条是夙家出来的。” “二爷您是聪明人,微臣也实话告知二爷,倘若今日二爷能领下这旨——”他指了指手里的圣旨,比出个刀的手势,偏头笑道,“砍下浈献王和世子的人头,皇上便可既往不咎,恢复你皇子的身份。”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0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