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款的事,你不必担心。”方俞安忽然低声道,“就算京里有人想做文章,但湖州这边账册具在,不会出差错。” 严彭不清楚这样大数目款项的运转到底要费多少心,但一定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把账算得太明白,所以那股压力与阻力可想而知。 严彭想起身给他行礼,结果却被他一下按住:“你别动了,伤还没好呢。” 方俞安的掌心很温暖,那双手没有经历过风霜,所以还是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模样。 他把手覆在严彭眼睛上,声音近乎耳语:“我小时候怕得睡不着,我身边的人就这样蒙住我的眼睛,一会就会困的。” 严彭应该是还没闭上眼睛,眨眼时睫毛扫过方俞安的掌心,有些痒。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或者是那人手心的温度太暖和,严彭迷迷糊糊地真睡了一觉。 等方俞安把他叫醒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可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屋里没点灯,但只听方俞安的语气就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任百户说,他的兄弟们可是要到了县门口了,若是赵殊一点动作没有,咱们这下可就毁了。” “不,咳咳……不怕,”严彭清了清嗓子,“如果不是起火,那就是暗器。” 像是为了印证严彭的话一样,如果有耳力好的人,就会听见有人踩在了房顶的瓦片上。 “任百户他们呢?” “他们守在大门口,以防万一。”方俞安给他倒了些水,“我没让他们上来,怕引起什么怀疑。” 冷水入腹,严彭总算是神清气爽,撑着方俞安强站起来,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咱们躲远一些,待会见见,是几个人要来拜访。” 虽然形势千钧一发,然而方俞安还是短暂地走了个神,那温热的气息始终缭绕在他耳尖——严彭不是怕冷又浑身都冷么,竟然也有这么温暖的气息么? 只是片刻工夫,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然而来者似乎准备充分,声音小得可怜。 紧接着,三个人鱼贯而入,暗夜中磨了光的刀一点光也不见。然而声音是骗不了人的,刀极快地出鞘,一下扎在空无一人的床上。 几乎是同时,方俞安觉得耳边一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鬓角飞了出去,一个人应声而倒。 剩下两人训练有素,一见形势不对绝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要翻窗逃跑。然而本来应该任人宰割的人,却一下把住他的肩膀,猛地往后一拉,痛感立刻让他松了劲。 然而还有一个人,已经要翻窗逃走了。 “诶,大半夜的,哥几个正好缺个人练练手,这就送上门来了!”那本来已经逃到窗边的人不仅没下去,反倒一步步往后退。而从窗外爬进来的是任百户,“刚才就盯上你们了,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一切似乎只在瞬息之间,局势已定。 “才三个人,看来还是殿下这钦差份量不够啊。”严彭摸黑将那负伤的刺客摁到桌上,强行掰开他的嘴,“毒呢,藏哪了?” 任百户则采取了一种更加粗暴的方式,一拳打掉了另一个刺客的几颗牙,还习惯了似的,顺手卸了他一条胳膊,“嘿嘿嘿……出来了!诶哟对不住,这手习惯了哈哈哈……” “阵仗这么小,待会你们如何毁尸灭迹?”严彭也不嫌脏,直接抠出了刺客藏在牙后面的毒,“说说吧,待会还有甚事?” 刺客是有骨气的,带着点宁死不屈的意味,一声不吭。 任百户可不比严彭有耐心:“老子今晚上忙着呢,赶紧交待,咱们各干各的去!” “亥时,放……放火……” “嘁,没新意!”任百户撇撇嘴,“我还想大战三百衙役呢!” “……还有衙役,在,在县门守着……” “准备真周全,”严彭一笑,“任百户,带人看着这两人,到时候这是人证,不能跑了。殿下,要不要随在下去做饵,钓条大鱼?” 方俞安还没说什么,任百户立刻反对:“严大人,我得跟着你们!不然……” “你跟着我们做甚?”方俞安明了严彭的意思,“跟着我们去打一架,最后让赵殊在血泊中找着三具尸体?把你们的信号弹给我两个就行了。” 如果是这两个人单独出去,赵殊还会有所顾忌,不敢轻易下手,这也更方便外面的锦衣卫抓现行……就是太冒险了而已。 不过赵殊没遵守诺言,才过戌时前刻,馆驿就迫不及待地着了起来。 任百户已经带着人撤了,严彭等着这里不太能待人了,这才和方俞安佯装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然而两个人并没有跑多远,这可不是演戏,里面还一个伤号呢。远远地还能看见馆驿的火光时,他们便遇上了一队全副武装的衙役。 锦衣卫的信号弹像是一把弩,放出去之后不会在他们头顶就炸,可一旦炸响,那么他们这边估计就得打起来。 “下官本来不想如此,”赵殊像是一辈子第一次拿刀,看着就很生疏,“可这是严大人你逼在下的。” 方俞安悄悄蹭了一把手心的汗:“赵县令,你连本王也要一起解决了?” “钦差大人说什么呢,”赵殊勉强一笑,“在下不要别的,只要那笔赈灾款。官印合叩,在下立刻就撤走,二位没有受到损伤,今夜……只是馆驿着火罢了。” “这段时间,你能睡得着么?”严彭忽然问,“就没有活尸一样的冤魂,搅你清梦?” “下官治下,灾情已然平定。”赵殊微微一笑,“并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哪有甚莫须有的冤魂呢?” 他话音刚落,只听空中啪的一声炸开了一个信号弹。 赵殊一惊:“你们耍我?!” 严彭摸出了匕首,他不知道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能挡多久,但总该是能把方俞安保住的。 衙役的刀已经出鞘,然而方俞安忽然悄悄拍了拍他的手背,又不动声色地看了赵殊一眼。 只是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忽地冲向赵殊,他本能地往后一躲。然而对方并没有奔着他来,而是被衙役挡在了外面。 赵殊刚松了口气,然而身侧一凉,紧接着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小心您的脖子啊赵大人。” “都,都别动!”赵殊破了音,“别动!” 方俞安利索地一收刀,他估摸着锦衣卫要来了,得赶紧装作弱势一边。 “我在浏县见过段杰了,你们两个不是同年么,如何差距如此之大?”严彭的声音很轻,像是悄悄话一样,“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赵殊现在命悬一线,估计就算说他是狗,他也得点头叫两声。 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呼哨声,是锦衣卫的支援来了。 “待此事查清,你别想着一死了之。”严彭的匕首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得一件件地交待清楚。” 锦衣卫很快赶到,任百户满头热汗地找到了两人,发现都没啥大事,总算是松了口气。 今夜总算是要过去了。 残局自然有人收拾,方俞安只是在一旁观摩了一会,决定还是不要打扰锦衣卫,反正都是熟练工了,不差他这一嗓子。 严彭久久地倚着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看来你我还是有默契的。”方俞安走过去,弯下腰去看他,“严玉声,严玉声,你做甚呢?走罢,事情都结了。” 严彭没答话,方俞安这才觉察出不对。 于是他犹豫着拍拍严彭的脸,却被烫得一哆嗦。 “啧!”方俞安一时语塞,慌乱把人背起来,心里还乱七八糟地想,果然,刚才那么热的气息十分反常,“真会给我找麻烦!” 严彭这一场热发得很吓人,浑身烫得像块烙铁,脸上尽是不正常的绯红。方俞安估摸着,到了白天再不退热,他可以直接把人送到瓷窑烧出一窑瓶瓶罐罐。 可一应的事务不能没人管,方俞安只好在严彭床边支了个小桌,通宵看过那些文书。 “殿下!殿……”第二天清晨时,任百户大喇喇地闯了进来,却一下止住了音,“在下不喊了不喊了……殿下,查过了,沅县的常平仓确实是空的。” 方俞安把汗巾再次浸再凉水里,拧了半干,覆在严彭额头上:“账册呢?” “就是奇怪在这呢!”任百户压低声音,“那里面记得分毫不差,粮食正好卖空!” “卖空的?”方俞安有些诧异,“那,找到村道上那些人了么?” 任百户点点头,有些牙酸似的:“殿下,幸亏你没看见……那场面,我们见了都肝颤,活下来的,真不是人了……” “伪造账册也就罢了,不过那粮食到底何处去了?”方俞安轻叹一声,“这样罢,你带人注意些这里的大户,还有在县里的灾民,说不准能发现什么。” “殿下怀疑,赵殊把粮食全卖给大户,再伪造账册,多出来的钱,用来谋取私利?” 方俞安点点头。 “龟孙儿!”任百户啐了一口,“在下现在就去查,殿下等我消息罢!” 任百户进来出去,并未影响到严彭与周公的对弈,两人似乎还在交流什么趣事一样,竟然丝毫未见醒的样子。 方俞安记得,常安也这样发过热。那是一次极其凶险的差事,他受了很重的伤,险些把命也搭进去。 可常安只是发热,也并未昏睡成这个样子啊! “好在最后熬过来了,也没甚事!”京里没有湖州那样凶险,可最近酷热难当,整个京都也就王府这里凉快,“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嘛!” 钟雨眠手里端着绿豆汤,一时被常安的事吸引住了。 “郡主?”常安叫了他一声,“别愣着了,再不喝,这东西该变味儿了。” 钟雨眠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在锦衣卫中也如此凶险,不比战场上强到哪里去。” “是啊,”常安打趣道,“所以兄弟们都讨不到婆娘。” 钟雨眠撇撇嘴:“哪个良家女子愿意整日担惊受怕!你们在外面说不准哪下就回不来了,不是白白浪费人家青春年华嘛!” 常安一挑眉:“可兄弟们有银子啊。” 这是实话,锦衣卫作为通行令一样的职位,到哪都不缺人孝敬。虽然俸禄少了些,但外差出得多了,事办得多了,自然拿得也多了。 “又不是人人都见了银子就能守寡,”钟雨眠轻叹一声,“你们呐,就合该孤独终老!” 常安这次没再开玩笑:“……那倒也是,出外差的时候,若是回不来,心里没有牵挂,死得也痛快。” 两人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末了钟雨眠才起身:“说这些做甚,说点别的!你还有没有甚好玩的事了,说来解解闷。” “倒还真有一个,”常安轻笑,“是那年我去燕云的时候听来的。” “胡人的传说里有个卓尔木神境,据说进去后白茫茫一片,出来就能富可敌国。听那群胡人说,德利厥部的先祖到过,于是德利厥部繁盛到今天。”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5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