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在哪?” “说是到了西九州县,替换乌晟去看着修堤去了。” 严彭轻叹一声,打算解决了沅县这边的事,赶紧到西九州县去一趟。 他从医馆出来,迎面便撞上了迟畔。对方好像难得对甚文书以外的东西感兴趣,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那姑娘中意你?” 什么姑娘?严彭一愣,随后想起,如果在别人眼中,他确实是和个“姑娘”交谈许久,还动手动脚的。 还不等严彭反驳,迟畔便轻笑:“好事,我与我妻便是在京里医馆相识,她不嫌我贫,我倒是娶了一位贤妻。” “不是,先生,你听我……” “我看那姑娘容貌也不错,而且这样危险的处境也敢来行医,胆气定非常人可比。我瞧你也是一般,何时未见你怕过,你们正般配呢!” “他,他是乌晟的人。”情急之下,严彭只能拉乌晟来挡箭。 结果迟畔又问:“乌晟何时结亲了?” 严彭:“……” 总算是与急于给自己说亲的迟畔说清楚了,严彭如释重负。他倒不是觉得成亲如何,只是怕自己将来流放贬官抄斩什么的,拖累人家良家女子。 这里局势基本稳定下来,两个人再留也是添乱,于是与村长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离去。 然而村长却有些为难:“二位,那抚恤……” 两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村长腼腆一笑:“在下晓得,等一等,只要别太张扬,这些自然少不了的……” 迟畔一皱眉:“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严彭按住他的肩膀:“先生别动怒……我实话与你说,现下赈灾过后,县里除却平日里用的银子甚都不剩了。若是急需银子时,到县里的隆昌商行借出来一些,你只说识得严彭,他们便晓得如何做。” 村长愣了片刻,撩开衣摆便拜。 “起来,”严彭一把架住他,“这可是有条件的。若是来日我与先生见你此处百姓有不安居乐业者,那些银子你可得双倍奉还。” 村长人高马大一个汉子,此时眼里竟然有泪花,可见这银子是困扰了他许久。 离开村子很久,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末了迟畔轻叹一声:“你不容易……当初我便劝你不要去趟京里的浑水,你不听。看看如今,哪一样少操劳了?” 严彭弯了弯眼角:“师父可不是您这么说的。” “座师高义,当然不像我这般颓废。” “乌晟言,见先生在州府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不知道还想不想再执笔了?” 迟畔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哪个文人不想做官而济世,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我老了,这些事,还当交给你们年轻人去做。” “那我可担不起如此大任啊!” “你担不起,你那位殿下可担得起。”迟畔哂笑道,“说说,当年来湖州时你还说没有想法,怎的一回京就变卦了?” 这下严彭没音儿了,直到迟畔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才勉强一笑:“头脑一热,便走上这条路了。” 迟畔冷笑一声,不相信他的鬼话。然而严彭不说,他也问不出来,只好归咎于这破孩子心思太重。 沅县的情况基本稳定,迟畔还要在东八州县留一阵子,而严彭则是动身去了州府。 州府的情况要比治下好多了,严彭来路上甚至看见了有种晚稻的地方。 他和方俞安是来赈灾的,灾情基本平定,那他们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何况七月的湖州正是酷暑时候,如非必要,绝对没有人愿意出去走动,否则就是一身热汗。 然而严彭见州府没甚事,顶着那么大的太阳便去了西九州县。 西九州县水路复杂,而且河道常年无人清理,导致不少地方都不能走船了。后来严彭规划了一部分,疏浚了一些重要的水路,又修筑堤坝,这才让西九州县此次幸免于难。 不过他来并不是看堤坝的,他是到了一个名叫岭南的县。 说是岭南,其实离岭南山远着呢,不知为何借了个地名,安安稳稳地待在湖州此处。 看起来并没有甚稀奇的,但这里却是岭南帮的发迹之处。 如果有年纪大一些的人一定会记得,岭南帮当年的一些峥嵘岁月。 当年有一位名叫白治珩的人出生在此处,可能是上一世积德行善,此世投胎便到了这个富贵家。 岭南帮是白家祖宗打拼下来的基业,追溯起来可太长远了。如果不出意外,白治珩长大后就是接手此帮派之人。 然而白治珩酷爱读书,年纪轻轻成了大周当时最年轻的进士。 为官是这些江湖之人不敢想的,然而白治珩就是闯出了一条新路,还为岭南帮带来了朝廷上的人脉与财力。 一直到最后白治珩被夷三族之前,岭南帮都是大周最有钱,路子最广的江湖帮派。 虽然最主要的白治珩倒了,但岭南帮的生意照做,毕竟当年只是夷三族,倒不至于把白家赶尽杀绝。 只是因为当年不少白家的人眼红白治珩的境遇,也效仿起来,想着哪一天名列阁老之中。所以到最后,经商经营之道没学会,反而受白治珩牵连,仕途也一落千丈。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目下来看,岭南帮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所以岭南一处,也慢慢就变成他们的总部之一了。 离县里还有一段距离,严彭便见到了一处小山上的别庄。他轻车熟路地上了山道,在别庄门口拴好了马,顺着山路向上。 虽然炎夏酷热,但这山上却十分清凉,偶尔还有泉水声,只是不见水流,别有意境。 可能是因为夏日里乏,严彭到别庄时连个门房都没瞧见,空荡荡的。不过进去后再走一段,便能看见家仆似的人。 严彭应该是混了个面熟,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里面一间正房。 房间里空无一人,不过桌案床铺似乎是有人收拾过的,十分整洁,看似是有人常住。但只是看似,因为房里并没有日常用的物事,好像只是把正房摆在这,不知用来做甚。 房里忽然传来些响动,严彭没动,只是轻叹一声:“刘叔如此怕我做甚?” 帷幔的阴影下,缓缓挪出个人影来,正是刘轻水。 “如何,京里太过闷热了,跑这来避暑?还是回来看望谁?”严彭脸上挂着笑,但声音却有些冷,“刘叔,追个胡人,不必你们一同动手罢?” 刘轻水说不出话,只是默默地站着,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 严彭摆摆手,坐在了桌边:“我先不问你此事,我先问问,胡人如何了?” 刘轻水松了口气:“那胡人是在京郊出现的,还……还带人又,又办了我们的一个孩子!实在是猖獗之至!” “乌晟说,沅县此次买粮的商户里有一个京里来的,是他么?” “正是,十二传回消息,他还买了很多。” 看来方俞安说那商户易容不是没有道理,严彭不甚明显地笑笑,但那笑容像是叶片上的露,转瞬干净了。 “好,那我再问你。”严彭转头看着他,“本来胡人在沅县,为何你在此?” 刘轻水顾左右而言他:“十二和乌晟都去了沅县那边……” 说与不说都没甚意义了,严彭最后一点笑容也淡去了。 他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嘴角微微扬着,好像永远都带着些笑意。然而此时敛了所有情绪,他看起来近乎是不近人情的冷漠。 “我晓得,你们这些人忠心,看不惯我这个毛孩子。”严彭缓缓开口,“可当年我拿着你们家的信物来时,并无人发出异议。” 刘轻水默不作声,但气息重了些。 “怎么,那时岭南帮几近衰落,死马当活马医了?还是仅仅迫于信物的威压,不得不认了我?”严彭从怀中掏出他一直说的信物,是一块血红的玉牌,“若如此,这东西还给尔等,不必在我这里暗箱操作了。” 刘轻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先生恕罪!” “不要?”严彭晃了晃手里那块价值不菲的玉牌,“这可是你不要的。既如此,我可否问问你,回来做甚?” 按理来说,刘轻水是岭南帮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如果没有这块玉牌,那这里今后如何变为甚样子,都是他们几个人说了算。 可自从那年严彭来了就不一样了,他身上有如假包换的白家信物。 岭南帮毕竟是白家的祖业,再者白家人还没死绝呢,一下见了信物,谁还听外来的几个人的话了。 一开始,当时几个掌权的人,是想趁着严彭年纪小,直接把他剁碎了扔山下去的。可乌晟胳膊肘往外拐,愣是没让他们成功。 后来他们便把事情端到台面上来,然而不晓得是这孩子真的天赋异禀,还是有人暗中相助,竟然把几个挑事的一一办掉了。 再者,严彭可能就有经营的头脑,危如累卵的岭南帮,竟然真的慢慢焕发了生机。 屋里一时一片死寂,末了刘轻水才痛苦地呜咽一声:“罪人,罪人回来看看小主人——” 严彭一僵,可如果不仔细看,只会让人以为那是错觉。 良久,严彭才轻声道:“哦,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小主人……该和我一般大了。对吧?” 刘轻水止住了眼泪:“若是还活着,便和先生同岁了。旧主若是能见到他,也该欣慰罢。” 严彭轻叹一声,走过去把他扶起来:“不是我冷血无情,你们小主人现在已经……已经是个牌位了,你在哪里看他不行?为何还跑回来,是觉得自己不够显眼么?” 话虽有些伤人,可他的语气却是极温柔的,像是在安抚一个失去子女的老人。 刘轻水眼眶一红:“先生,我……” “我晓得你要说甚,所以便不要再说了。那日我师兄说得对,只要一日不改朝换代,你旧主就一日是叛臣。”严彭低声道,“而且退一万步讲,彼时朝廷上下皆知白家冤,可谁敢说白家冤?更别说目下了。” “旧主对我再造之恩,我若连旧主和其家身后事都护不住,那便枉为人了!” 严彭点点头,扶他坐下:“既然我接了你们的信物,那自然也会办事。只是目下不是时候,你晓得么?” 刘轻水没动,他何尝不晓得不是时候,可自己又能熬几年呢?他真的还能亲口对着旧主的牌位说沉冤昭雪了么?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严彭继续道:“若是你有心,就该晓得,既是旧主魂魄,当知尔赤心不改。” 安抚好了他,严彭这颗心才算落下来,叫他查清胡人的动向后赶快回京。京里的局势,虽说不必舞刀弄枪,但一个弄不好,也容易人头落地。 收拾好了湖州的事宜,总算可以启程回京了。然而直到明日就要离开时,严彭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陈达呢? 已过二更,可严彭毫无睡意,索性披衣起身。大夏天的也不冷,反倒晚间还凉快一些,天上甚至还未黑透,西边还露着一丝褪了色的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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