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中空房间很多,严彭刚从西九州县回来又马上要走,知府也懒得给他找好的,随便放了个能睡觉的地方。 他无所事事地溜达到了后院,忽然发现有个屋子里还有豆大点的灯光。 稀奇了,这是谁这个时辰和他一起不睡觉? 夏日炎炎,不少人喜欢开着窗户,这里也是,严彭远远一看,借着那点昏黄的烛光,他看清了人。 “殿下,还没歇息?” 方俞安本来已经睁不开眼了,结果这一声给他提了不少精神。他抬起头,正看见黑夜中模模糊糊的身影:“你不是也没睡。” “在下心里有事,”严彭实话实说,“那个方晏清派来的陈达似乎不见了。好些天没提起他了,在下都把他给忘了。” 方俞安放下笔,吹灭了烛灯,走了出去:“我先前给他打发回京了,他敢给你添麻烦,可遇上我不知怎的,一下变做小猫了。” 严彭轻笑,估计是被折磨怕了,可嘴上仍是说道:“还是殿下有办法。” 方俞安一笑,凑近了些:“还不是你带着他满州县地跑,吓得他一听你的大名就面有菜色,听说要回京顿时一蹦三尺高。” 严彭失笑:“如何怪到我头上,陈大人该回京埋怨主子的!” 方俞安也跟着笑起来:“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也就是陈达知难而退,才没出甚事。若是遇上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你岂不是要把人家往火坑里推?” 严彭一摊手,看上去十分气人:“如何是火坑呢殿下,您对民生疾苦就如此抗拒么?” 方俞安故意板起脸:“难道你要我去睡漏雨的草屋,随时提防灾民暴动么?” 这话是陈达说的,不知怎么的被方俞安晓得了,如今他惟妙惟肖地学起来,还真有几分相似。两人对视片刻,终于笑了出来。 “与殿下交谈甚是畅快,可比那些说句话都需得拐出十八道弯的酸儒好太多。”严彭的笑意未褪,“先前迟畔先生还问我,如何抉择了目标,想来他若在京里……” “他不会在京里的。”方俞安摇摇头,“虽然与他不甚相熟,可我总觉得,他不是会被京里束缚住的人。” 严彭赞同地点点头:“先生高义,官场仕途不适合他。” 方俞安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怎么,看起来玉声对局势别有一番见解?” “哪里谈得上甚见解,”严彭摆摆手,“殿下实在太抬举我了。只是曾经游学时发现了些事……那州县里的小吏,似乎比他们的知府还要富有。” 方俞安回想了一下湖州,好像还真是。 “一个县少说十万人,多者三四十万,收上来也是一笔不小的税款啊。”严彭的尾音像是一声叹息,“层层盘剥后,到知府手里,或是到京里收归国库的,所剩无几。” 方俞安打了个哆嗦,虽然听起来像是夸大其词,但目下似乎就是这么个情况。 “可是呢,收来的税款哪一钱不是百姓的血肉?”严彭提高了些声音,“末了……国库无钱粮,百姓无钱粮,但凡遇上些天灾……” 他没说完,但是方俞安听懂了。 夜间凉风习习,严彭穿得有些少了,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方俞安还沉浸在莫名的危机感中,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随后打趣道:“严玉声,用不用我给你架个火盆?” 严彭一笑:“殿下若不嫌热,在下倒是不介意。” 方俞安说不上话,可不晓得为甚,他若是平日里被人噎回去一两句,无论何时都会有些别扭。不过可能是严彭个人问题,也可能是他心智成熟了些,目下只是笑笑,还挺开心的。 “此次回京后便好了,你随时想到宛县去都可以,”方俞安道,“反正御史是个清闲差,虽然你也管着些人,不过他们大多不会听你的。” 这严彭晓得,御史大多数眼高过顶,把喷壶别脑门上,看谁不爽就冲着谁喷。 不过他们当堂弹劾也好,写奏折也好,方效承基本不看,就算是内阁阁老,也多是把这些折子放在“无用”一堆里,谁实在闲得无聊了可以翻翻。 “在下该多谢殿下苦心罢?”严彭笑道,“这样一个闲差,能为殿下卖命的时候又多了。” 可能是两个人聊得不错,也可能是方俞安有些累,此时放松了些。他像在王府一样,坐在石阶上,遥遥地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 “我还小的时候,有人教我认星星,只是可惜了……”方俞安摇摇头,“时候太早,我连他们的样子都模糊了,更别说星星了。” 严彭与他并排,坐在他旁边:“在下倒觉得,这漫天的星斗像是逝者眼睛,始终注视着活人的一举一动。” 方俞安一歪头:“你这话很奇怪,我还是第一次听。” 严彭抬手一指:“那便是井宿,是传说里朱雀的眼睛。我想,既然连朱雀都有了双眼,难道人们连个借以看看世间的物事也没有。” “他们在看着我?” 严彭点点头:“逝去的人,一定都会看着殿下的。” 方俞安有些怔愣,不过片刻便展颜道:“玉声还真是有才情,不过是些个星宿排列,你还当真了。” 严彭一偏头:“如何,殿下不信天么?” “天地运数难测,又岂是我个凡人能摸透的。我估摸着,还不等那莫须有的天谴加到我身上,我也就上路了。”方俞安摇摇头,“人生苦短,谁有心思每日去参这东西。” “殿下倒是洒脱,”严彭笑笑,“不过天命并非虚无缥缈。古语有言,天行有常,看来天道也并非不能为人用。” 方俞安像是害怕似的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这话我也只同你讲,你晓得陛下是如何坐上如今的位置么?” 严彭一抬眼,今夜没有月亮,所以他只能看清方俞安一个模糊的影子……和那双亮得骇人的眼睛。明明四周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可那双眼睛像是摄入了所有的微光。 “陛下非嫡非长,何况那时我的几个皇叔都还活着,你猜他如何上来的?” 严彭直想捂住他的嘴,然而事实上他耳朵都竖起来了。 “你晓得白治珩白阁老罢,就是这位才子运筹帷幄,决胜于京都。”方俞安的声音越来越低,“你晓得陛下最后做何解么?陛下言,他是天命所归,理当如此。” “白阁老可是聪明人,那一夜就晓得自己怕是命不久矣。可是他没想到,教了这么多年的皇子,一朝登基,翻脸无情。” -------------------- 账号找回来了,可喜可贺(/ω\) 有没有那种,直接连在脑子上,把我想写的直接输入到这里的软件的,能不能推一个,孩子要无了π_π
第19章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没有再延展下去的必要了,两个人不是甚未经世事的毛孩子,这点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不会不懂得。 “怪不得四殿下一路得势,”严彭忽然笑起来,可方俞安莫名打了个哆嗦,“原来是沿着陛下的路在走呢。” 扳倒白治珩,那高瑞和他父亲就是第一功臣,得到他们家的支持,那不是和当年得到权倾朝野的白阁老的认可一样么! 方俞安摆摆手:“高瑞和白阁老可不一样,我那四皇兄和陛下也不一样。” “那殿下呢?”严彭忽然问,“殿下亦自诩与他们二人不一样罢?” 方俞安一昂头:“那是自然,他们是有机会的人,我嘛……一步死棋罢了。” 严彭一笑:“那殿下岂不是把在下也给拖入死局了么?” “未必,”方俞安起身,那个模糊的身影竟然有些睥睨天下的傲气,“我不擅对弈,所以没必要按着棋局的规则来。” 严彭有些诧异,但很快拍拍手:“殿下少年意气,确非常人可比。在下佩服。” 方俞安颇为怀疑地看着他:“真佩服?” “如何有假?” “你如此聪明,难道当初就没看出来我的处境?还是……”方俞安说着,倏地便凑近了,几乎越过了所有合适的距离,马上要贴在严彭脸上。 方俞安可不是严彭这冰块精怪,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是货真价实的。严彭往后错了一步,总觉得他没憋好屁。 这样一个有些暧昧不清的氛围,方俞安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还是因为你有甚目的或是未了的事,只有我能办?” 严彭整个人一僵,然而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这点动作并没有瞒过方俞安。 “或者我换个说法,有些别人根本不愿意或做不到的事……嗯,我有自知之明,别人都做不到我就更不可能了。所以,是甚别人不愿做的事呢?” 方俞安不傻,他能在如此情况下,身处皇家活到现在,就说明他能看懂很多事。 严彭沉默片刻,终于轻笑一声:“殿下认为呢?” “别东拉西扯的,”方俞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好像害怕他要跑似的,“我能猜到肯定不是甚好事,否则也找不上我。说说看,你是想杀哪位朝廷重臣,还是要谋逆?” 严彭费力挣开:“谋逆二字……在下可担当不起。殿下……殿下还是另寻高明。” “如何担不起?”方俞安像是在审问一般步步紧逼,“不论旁的,就是你我适才的话,被有心人听去,此就是谋逆。” 严彭实在不想费力与他绕弯子,本想着这人算是半个知己,结果还是错信他了,被摆了这一道。 “殿下与在下各取所需,又何必问些不相干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殿下还是不要欺人太甚得好。” 方俞安盯了他一会,最后放弃:“我可不是你想得那么好说话,到最后你身败名裂如白治珩一般,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若是真的如同白阁老那样,倒也算在下有些能耐了。”见他不再追问,严彭才露出些笑容,“再者,殿下如何不好说话,不是还准许在下到宛县探亲了么。” “说起此事我倒想起来了,”方俞安道,“回京之后你恐怕还要忙一阵子。” 严彭点点头:“就算殿下不说,在下也晓得,湖州一场大水虽是过去了,可事还没有。” 和这种人说话是最省心的,方俞安轻叹一声,为何偏偏他有事瞒着自己?交个心都不行,避之若洪水猛兽一样。 待湖州的一应事务都收拾好了,朝廷派下来赈灾的人自然也就回去了。 虽然常安已经提前告知了方俞安,陛下对他的差事很满意,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能满意到这个程度。 他与严彭进殿之前,李仁便笑眯眯地出来迎接,还低声道:“万岁爷这会正在兴头上呢,待会啊五殿下严大人好好说说情况,万岁爷一准儿高兴!” 方俞安点头,跟着李仁进了殿。 方效承看起来确实兴致很高,在龙椅上坐得端端正正,竟然还在看折子。 方俞安明白,这是被勾起勤政的心了,估计再过一旬又得恢复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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