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这险冒得可毫无意义,”严彭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受人指使来此信口开河,你的家人才更留不住。” “严彭,我看信口开河的是你!”方晏清有些坐不住,“哪冒出来受人指使的话!” 严彭一笑:“四殿下,我还没点名道姓,您如何就对号入座了?” 局里的人来回来去地推脱指责,不过局外人看得却清楚。只是找个账册而已,为何高瑞派出去的人现在还没回来? 高瑞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又派人出去催一催。然而出去的人才走到大门口,便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老爷!老爷,那人——” 高瑞心里一沉,连形象都顾不上了,连忙起身前去。 摆在大门口的,是一具新鲜热乎的尸身,血还没有干涸。高瑞打了个晃,脚步不稳地上前查看,正是自己派出去取账册的人。 他大约是回来路上被人杀害,因为他手里还死死攥着带血的一沓账册。 “嗯?首辅大人派出去的人怎么被杀了?”严彭慢悠悠地走过来,即使很多人都已经开始回过身去干呕,“看来这时候得用上老本行了啊。赵殊——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赵殊没动,严彭等了他片刻,拿起尸体手中的账册,也不顾高瑞管家的抢夺,十分配合地交了出去。 “致命处在喉咙,一刀毙命。”严彭蹲下身仔细查看着,“死的时间不长,现在叫叫没准他还能听见呢。不过刀伤有两处,在人死了之后,又竖着顺着喉咙切了一刀。” 邹季峰听着,脸色一下就白了。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比如常安此刻便出离愤怒地冲出来:“在老子眼皮底下杀人,真是活腻了!” 院子里议论纷纷,也有直接吐到虚脱的,总之一片混乱。然而高瑞并没有管,他全部的注意力像是都被账册吸引了。 “首辅大人,结果如何啊?”方俞安在一旁煽风点火地问。 高瑞向来自诩一切尽在掌握,结果这一次……似乎出了点乱子。 赵殊其人保不住了。高瑞暗叹,好在自己并未把事情做绝,还有余地。只是此次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被人搅了局! 他暂压制了愤怒,转而勉强一笑:“今日来了不少朝廷重臣,不如一同看看?” 再怎么看结果也是一样的,这就是湖州那本账,如假包换。 赵殊一见形势不对,便意识到可能被人从中作梗,今天就应该是自己的死期,顿时惶恐起来,妄图最后挣扎一下:“你,你做假账!你利用假账来填补银子的亏空!” “此事我可不敢当,”严彭检查了一遍尸体,发现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了,“常……跑哪去了……邹府尹,咱们想办法给这处理了罢,总摆在这也不好。” 邹季峰此时总算是放下心,然而仍然十分埋怨地白了一眼他,替他善后去了。 “高首辅啊,我看这账册也并非天书,没必要看如此久罢?”方俞安轻笑,“几位聊出甚结果没有?这满堂的人,还等着呢。” 高瑞用舌头把自己嘴里还剩几颗牙清清楚楚数了一遍,才勉强毫无波澜地开口:“五殿下莫急,这就宣读出来。” 这院子里都是些个人精,只消几句话就能让众人明白结果。一时间,院子里一片死寂,最后还是严彭破了冰:“哦,看来赵殊确实有罪,不过现在还得加上一条。” 高瑞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要加甚?” 严彭指着还没收走的尸体:“勾结谋逆。” “大人大人,我们真的有命令,今日谁也不许去——”狱卒腿脚不太好,此时根本跟不上戚逢的脚步,“大人——” “闭嘴!”戚逢脚下生风,“出了事我担着,你不必添乱了!” 狱卒根本拦他不住,转瞬间戚逢就已经到了赵殊的牢房,然而里面竟然是有人的! “打开!” “大人啊,今日侍郎还亲自来过……” “打、开。” 狱卒轻叹一声,只好打开了牢门。戚逢一步跨进去,不甚体面地拎起那人的衣领便要查看。 然而还不等他看清,寒光闪过,痛感迟了片刻才到,而鲜血却毫不客气地汹涌而出。 戚逢连着退了几步,所幸只是伤了肩膀,未伤到要害。他四体不勤,跟人来硬的必死无疑,可当他想出去时,却发现那狱卒早不见了,牢门是锁着的! 天子脚下,刑部狱中,刺杀朝廷命官!戚逢一时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走了哪门子的运,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让他撞上了! 戚逢唯一会的招数就是等死,所以毫无疑问,那人转瞬便到了他面前。 然而铮的一声,戚逢眼睁睁地看着刀锋偏了一下,险些脱手。好在他反应快,连蹬带刨地把那人踢倒,别管体面不体面,好在命保住了。 “戚大人,我们家玉声不都说了让我跟着你么,你瞧瞧你瞧瞧。”乌晟见他没大碍,便摇头晃脑地走进来,“唉呀,幸亏我来得快,不然你现在都和那个死人做伴去了。” 戚逢的肩膀伤得不重,不过看着有些吓人。乌晟一手钳着刺客,另一手按着他的伤口:“戚大人,你先坚持一会哈,马上就不疼了。你还得想办法找个人来处理这事呢!” 戚逢:“……其实你不用按着,我觉得我还能活。” “不行,你要是没了,玉声那边可还正悬着命呢,还得靠你解围。” 不过乌晟低估了严彭的速度。 “怎么,你莫非觉得,光是一个贪腐之罪制不过他,要再来一个骇人听闻的罪过吗?”高瑞的语气严厉起来,“严彭,谋反可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可说得的!” “并非我乱说,”严彭轻笑,“只是这尸体的死相不容辩驳。当年白家军在北原,对待胡人的大巫可就是这么办的。按照胡人的传统,这样才能彻底将大巫杀死,他的魂魄也不会再来侵扰行伍。” 他每多说一句,高瑞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最后几乎到了惊恐的地步,让他看起来已经不太像个人了。 不过方晏清心里没鬼,立刻大声质问:“白家是逆党!你竟然敢公然提及!” 严彭一摊手:“我若不提及,如何说赵殊是谋逆呢?这人明显是在取账册回来的路上被杀,对方还有意示威似的,抛尸此处。” “故意模仿白家的手法,还有意昭告,如今的逆臣胆子未免太大了。”方俞安接上了他的话音,“赵殊啊,是不是待会就会有一队叛军冲杀进来,把你救走啊?” 高瑞如何也没料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已经舌头打结了。好在方晏清还算清醒,立刻道:“你是如何晓得逆臣对待胡人的法子的?” “京兆府有文书啊,”严彭理所应当道,“四殿下平日不看,但在下与同僚又非酒囊饭袋,文书可是要一一看过的。” “严彭!你不要太过分!” “我如何过分,现如今,连替朝廷揪出些个蛀虫也算过分了?那么这位大人,您算甚呢?” “栖梧先生高风亮节,竟然也会教出这有辱门楣的人来!” “那诸位还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呢,试问你我这一身官服,哪个不是先贤渴慕的?而其中如赵殊这样的败类还少么?” “当年清缴白家逆党时,文书尽数销毁,你又是如何晓得的?” “销毁?您是锦衣卫的还是京兆府的,如何就晓得文书销了哪个留了哪个?难道您是那点火熏烟的?” 方俞安的坐姿更放松了些,露出一点笑意,忽然觉得,严彭往那一站,就比刚才的戏好看多了。 “而且,在下觉得,诸位探讨的内容有些奇怪啊。”严彭见没人说话,便缓缓道,“首辅大人派出去的人,被反贼给杀了。而账册又没甚问题,为何还揪着在下不放呢?” 高瑞这会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然而还是阴沉着脸:“好了,适可而止……赵殊,赵殊确是随意攀咬,赵指挥使……” 赵天明一颔首:“刑部狱恐怕不再安全,待在下向陛下请旨,与刑部交接此人。” 戚逢气喘吁吁地赶来时,听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于是平日里连与生人交谈都不敢高声的人立刻冲出来:“不行!有些细节没审清楚!” 赵天明的声音不愠不火:“那这位大人认为,刑部能审得出,查得清?” 这话挑衅对峙意味明显,不过虽然很客气,但京里还没有几个人敢与赵天明叫板,毕竟人家身后站着皇上。 方俞安远远地看了戚逢一眼,不过他已经做好了这傻子一口回绝的准备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戚逢没音儿了,算是默认要和赵天明交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方俞安整整衣袖起身:“看来事情已然明了,那我便告辞了,希望首辅大人别被这点小事搅扰,免得伤身。” 高瑞刚缓过来的脸色又被气得发白。 这一出闹剧,大喇喇地开场,可又匆忙忙地落幕,似乎瞬息之间,胜负已定。 看似方俞安大获全胜,毫无损伤地退场,其实每个人都一身冷汗,直到进了王府才敢喘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直到黑夜把暮光吞噬得差不多了,各个地方忙着的人才疲惫地赶到王府,而且隔着墙就闻到了菜香味。 最先回来的竟然是戚逢,他自己也很惊讶,还以为已经够晚了,结果竟然是第一个。 “替赵殊的是他弟弟,他们计划好了,只要是个不认识的人来查,就一刀捅死。”戚逢抹了把脸,“刑部里太不干净了,这么大的事……” “具体的呢,他们如何联系,赵殊又是如何出去的?” 戚逢苦笑:“这可得问赵天明了,我无能,只能问到这。” 方俞安拍拍他的肩膀,他没躲,只是看上去还是有些不甘心。 常安进来没说话,先是咕咚咕咚地闷了一壶的白水,末了满足地一抹嘴:“诶呀——赵天明这龟孙儿!真是一点不让我碰啊!” 方俞安又给他续上了一杯水:“他让你看才怪了呢……吉祥,来吃饭了。” 吉祥应了一声,乐呵呵地跑来坐好。常安搓乱了他的头发:“你却不像个下人,倒像是俞安的儿子!” 吉祥做了个鬼脸,又问方俞安:“玉声哥哥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不大会,严彭便走了进来,看起来像个干尸一样,完全麻木僵硬了。 “时间紧迫,准备匆忙,好在没露甚破绽,还算顺利……”严彭轻叹一声,连一桌的小菜都勾不起他的食欲了,“山秋没伤着罢?” 戚逢摇摇头:“我没事……玉声,今天到底发生甚了?” 此事并非很复杂,但绝对很匆忙。 当时严彭和方俞安已经快到高瑞家门口了,可那院墙里却忽然有人说话,似乎是要叫住他们的。后来严彭仔细一听,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然而不知是情况危急,还是旁边有人不能说得太明白,反正方俞安是一头雾水。他与同样迷茫的严彭对视片刻,最后还是严彭想到了,这可能是那个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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