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扶摇思虑周全,崔衍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选择,只得从善如流。 两人将车丢在密林中,徒步行了几里,来到一山野小庙。 焚玉解下包袱,到僻暗处更换衣袍。 崔家世代礼佛,崔衍见神坛上供奉的是执掌生死轮回的地藏王菩萨,想到自己近来的境遇,不禁心中大动,在蒲团上五体投地,跪拜良久。 直起身的那刻,他发觉身边跪着另一人。 竟还是个女子。 “郎君,世道纷乱,咱们出行在外须得格外谨慎,您这袍服,太露富,得换换。” 崔衍半张着嘴,呆了半晌:“焚玉?” 焚玉款款起身,扶起崔衍,含羞低着头替他将衣襟解开,一双肉鼓鼓的洁白小手柔若无骨。 崔衍傻愣着支着双臂,由他替自己除下锦袍,换上一身粗布长衫。 究竟是他,还是她? 越是凑近细看,崔衍越是糊涂。 此人比崔衍矮一头不止,生得面如满月,肌肤细白,眉眼妩媚,举手投足温柔又端庄,怎么看怎么像个美貌丰腴的少妇。 可他明明是宫里出来的阉宦。 “郎君姓陈,名笛,字乐生。吴郡人士,生于乡绅富户之家。奴是您去年刚娶进门的新妇。因躲避扬州战乱,欲往涼州投奔亲戚。余下的您自己编吧。” 崔衍皱眉消化半晌,终于笑出声来。 “戴师兄用心良苦。崔某声名在外,须得由女子陪伴,才不会惹人怀疑。只是苦了阁下……” 焚玉笑得横波流转:“何苦之有?我从小便觉得自己托生错了,我原该是个女子。净身入宫乃是自愿,只恨不能将那蠢物一并除去……” 戴扶摇真可谓多智近妖,居然能找到这样合适的人,既能沿途服侍崔某起居,又能成为崔某掩护。 只是…… “玉卿,戴大人他……如何自保?” 焚玉听他唤自己“玉卿”,低头掩袖笑了半天,这才正色回道:“戴大人并未向奴交代此节。不过,他那日入宫前,已将戴府家丁下人遣散,想来……并未打算自保吧。” 崔衍心惊无语。 可他不愿亏欠戴扶摇这么多,便强令自己想,你把芜丁诓走,害得崔某成了孤家寡人。你欠我的,就当是还我吧! ---- 戴扶摇:安排得明明白白.jpg
第96章 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 两人在前面村镇雇了辆小车,日行夜住又走了几日,才到函谷关下。 关口果然查得极严,有专人拿着张画像,拦住青年男子仔细观察比对。 二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扮演一对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小夫妇,在排队等待通关的队列里,你替我擦汗,我为你理钗,黏黏腻腻,眼神拉丝,任谁也看不出异样。 轮到他们时,崔衍坦然笑嘻嘻看看那查人的军士,回头问焚玉:“卿卿,你家郎君与这画像中人,谁更俊?” 焚玉伸出粉拳轻捶他手臂:“促狭鬼!好好的你跟朝廷钦犯比!” 军士看一眼画像,抬头见这妇人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动人,忍不住出言轻薄:“小娘子有所不知,这人不是钦犯,是天子的男宠哩!长成这样的,都有断袖之癖!你家郎君,可还能行?” 崔衍假装恼了,脸色一沉,拉住焚玉便走,嘴里还念叨着“岂有此理”。 身后守关军士们发出一阵哄笑。 两人就这样混了过去。 焚玉入戏颇深,照顾崔衍悉心体贴,没外人看着时,依然叫崔衍“郎君”。 两人夜里一直同床共枕,原本各安一侧,焚玉却日渐贴近,这天夜里干脆钻进崔衍怀里。 崔衍素来肉欲旺盛,一日不干那事便觉憋得慌,眼下已有半月没开张,可谓一触即燃。 可他对着焚玉,着实无甚想法。 大炎朝举世好男风,可大多数沉迷此道的,都只是附庸风雅,爱好那些男生女相、脂粉味重的柔弱小倌。 可崔衍却只喜欢须眉男子,他沉醉于筋肉的力量,着迷于男子身上的气息。 芜丁这一类型才是他心头所好,孱弱如刘怀章,对他来说已是将就,焚玉更是完全无法勾起他任何欲念。 怎奈压抑太久,身体的反应不受他控制。 焚玉觉察到他身上的变化,在他怀里蠕动着轻笑:“郎君不必见外。戴大人说,奴是你的人。” 崔衍轻叹一声,没再矜持。 焚玉服侍男人的本事不比珊瑚差,崔衍原本只想用他泄火,却被他勾得兴起,竟也十分得趣。 事后崔衍望着榻顶发呆,焚玉欲起身收拾清理,却被崔衍伸手抱回。 “玉卿究竟是何来历?” 焚玉笑道:“郎君可想起了什么人?” 崔衍不愿回答,只定定看着他。 “我是他师父。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焚玉又搂住崔衍:“年纪大了再做不了情饵,太攀大人便让我进宫潜伏。” “郎君莫怕,五步大人狠敲了戴大人一笔,奴已不再是毒蛇中人,蛇都扔了。” 崔衍想起珊瑚,心中加倍失落心酸,赶紧打岔道:“你若喜欢,蛇再养回也无妨。” 焚玉喜极,撇嘴落了泪:“郎君厚待,奴必舍身以报。” 崔衍忽然想起一事:“森蚺曾说,珊瑚烧了蛇谷,毒蛇业已散伙?” 焚玉摇头叹道:“毒蛇这么大的摊子,怎可能说散就散?珊瑚这孩子,倒也天真……” 原来,收到散伙令的蛇首们各做打算,有的愿散,有的不愿散,那些不愿散的,自然聚在一起又推举出新的首领,再寻新路。 如今毒蛇以长老太攀为首,五步率部投了天子以为靠山,其余蛇众依旧在民间做些买卖。 “那黑虎、银环他们呢?”崔衍问起这些“熟人”。 焚玉顿了一下,拿起崔衍的手捂在自己脸上:“从前与珊瑚一起从事的几人,遭到新首领的迁怒报复,都……” 崔衍还未及反应,焚玉忽然扑身抱了上来,脸贴在他胸口带了哭腔:“奴好生嫉妒珊瑚!他自来总有人护着,先是金环,再是郎君您,如今又傍上那魔王似的妖僧……幸而得戴大人救赎,今后奴便仰仗郎君了……” 崔衍心想,崔某哪还有本事护着谁?如今自身难保,正如珊瑚所说,如丧家之犬一般。 只是这丧家之犬,还日日夜夜念着另一条丧家之犬。 芜丁在夙阳门外熬了一夜,最终还是躺倒在石板地上睡了一觉。 宫门吱扭扭开了,芜丁应声一跃而起,朦胧睡眼顿时瞪得滚圆。 被丢出来的人鼻青脸肿,道袍上满是血污。 芜丁见他趴伏着努力撑起手肘,却力有不逮,又扑倒在地。 “戴大人?!”芜丁冲上去把人翻过来托起上身:“戴大人?你这是……我家大人呢?” 戴昇已神志恍惚,看到面前人是芜丁,他用力睁了一下眼睛,再无力应答。 戴府竟无一人来接,芜丁想要救人,却担心下一个被丢出来的就是他家大人,他还得在这儿等着,一时纠结万分,急得一头汗。 就在此时,救星来了。 车刚一停稳,孔嘉就跳了下来,扑到戴昇身上哭叫“扶摇扶摇扶摇”。 孔府下人把他拉开,芜丁帮忙把戴昇塞到车里。 孔嘉回头见是芜丁,一边啪啪掉眼泪,一边说了句“芜壮士,节哀”。 芜丁登时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 等他勉强站定,孔府的车已绝尘而去。 节哀?节哀! 芜丁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上气,胃里翻江倒海,终于哇的一口呕了出来。 他从昨日午后到现在水米未进,哪有东西可吐,只呕出一口口苦水,呛得涕泪横流。 好容易稍微冷静下来,他觉得不可能。 好好的人,怎会说没就没了? 更何况,更何况,新帝不是与他有私吗?不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对他动手动脚了? 不可能的,大人命好,一贯顺风顺水,逢凶化吉,我就离了两月……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我就在这儿等,一定能等到! 我等,我在这儿死等! 芜丁坐在地上,直勾勾盯着紧闭的宫门,像一尊石像。 月升日落,一天一夜很快等了过去。 次日早上,芜丁呆滞的双眼前出现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是萧捷手下另一名勇士找了过来。 “芜统领!哎呀!你怎么在这儿!萧将军好找!” 萧捷在饭局上听说了崔衍的死讯,料到芜丁要出事,于是派人在城中四处搜寻,找了一整天。 “萧将军知道你家大人的事了,说让你先归队,他自会替你想办法……” “什么事?我家大人什么事?嗯?”芜丁把住那人肩膀猛烈摇晃。 “诶,诶……崔大人,崔大人他……坠崖了,不是吗?” “在哪里?人在哪里!”芜丁快疯了。 “人……人没了!你不是在这儿,等着……领尸骨?” 芜丁懵怔片刻,腿一软,瘫倒在地。 手指上锥心的疼痛唤醒了芜丁,他睁开眼,看到大夫正为自己施针。 萧捷背着手站在不远处。 芜丁掀开身上盖毯,摇摇晃晃站起来就往外冲。 “芜丁!”萧捷厉声喝道:“我右卫军纪严明,岂容你在此造次!给我拿下!” 左右各拥上来一个勇士,说是“拿下”,却只轻轻圈住芜丁两边手膀。 “将军息怒!”其中一人见芜丁不吭声,一边给他使眼色,一边开口替他讨饶:“芜统领遭遇……” 萧捷鼻子里长出一气,伸出食指重重对着芜丁脑门指了指:“糊涂!糊涂!你去那里守着,能有什么结果?!” 芜丁一听,便知萧捷原是想帮他,顿时没了脾气,坐倒在地嚎啕大哭。
第97章 怎么做都不合你心意 萧捷直摇头:“既是我萧某麾下之士,出了事不来找我,倒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你那旧主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弄清楚、问明白了吗?你不来问我?谁还能告诉你?” 芜丁已不能言语,跪着匍匐到萧捷脚边,抱着他腿只哭。 “太史令戴大人,邀圣驾带崔博远去白云山灵台观星,崔博远从灵台一跃而下,在圣上面前坠入山谷,粉身碎骨而亡。” 芜丁泣不成声:“不会的……他不会……大人……我家大人他绝不会……” 萧捷摇头叹道:“他们饱学之士有自己的想法,你我哪里懂得?这崔博远倒真有点脾气,竟在那人眼前玉碎了……这几日,都在传,那人也要……”萧捷忽然放低声音:“疯了。” 芜丁趴在地上呜咽:“我要去寻他,我家大人,我要看看,我要见他……” “萧某帮你打听了,崔大人尸身还在宫里停着,那人不准人动,说是……啧啧……”萧捷一脸嫌恶:“还天天看呢……人都摔碎了,还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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