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自然是被大监陈贵狠狠训斥。 “退下!圣上祭祀,也敢坏了规矩!” “可是,这是黎县送的新报——” 萧景睿脚步一顿,最终,那封新报还是送到了他手上。 黎县,连日暴雨如注,城中排水不灵,前日漫过门槛淹人裤袜的水位如今已经涨到了膝盖上下。 县衙府邸的后院早已住满人群,可被大水冲击坍圮的屋舍数目还在不断增加。救援的军队被困在路上,粮食不足,尸体难以运出,只能整齐地蹲在后院一处茅草屋中,浸泡水中,传来阵阵腐烂的恶臭。 这里几乎成了人间地狱! 不知是谁惊呼第一声,“天花……有天花!!” 众人回头看去,那是一具全身被浸泡的浮肿的尸体被水冲散,手臂腿部布满密密的红疹。 尸体被洪水裹挟而下,一路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尖叫声、哭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不过短短三日,戚正阳从满头乌丝变得华发丛生,双目布满血丝,仿佛整整苍老十岁! 他缓缓扶上一把木椅,身体逐渐变得佝偻蜷缩,双目如失神采,喃喃自语道:“黎县……难道,真的没有救了吗?” * 萧景睿冷冷地收回视线,手一松,那封轻飘飘的情报就落在了地上,又仿佛带着千钧之重,重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周身礼服繁复,却依旧转过身来,伸手怒指。 “朕命国库开仓、吏部放粮,是去驰援黎县。尔等,身为北晋臣子,竟有人敢中饱私囊,沿途克扣!” 萧景睿一动,他冠冕垂落在额间的流苏泠泠作响。那声音本该是悦耳动听的,此时此刻,在仙人湖边,却如一记警钟在众人心间沉闷作响。 “咳咳……” “陛下当心。”满座皆跪,是谢裕始终站着笔直,开口说话。 萧景睿的眼风如寒风朔刀般扫来,谢裕便也抬着眼睛,眸色幽暗,却不见多少关切。 是萧景睿率先收回视线,怒喝:“朕派苍州知府徐太清总领此事,你们其他人,便以为与自己无关,安心享着朝廷的俸禄,尸位素餐,还真以为朕不知道吗?!” “陛下息怒!——”百官齐声。 “咳咳……” “陛下——”大监陈贵上前一步,试图扶起萧景睿的右臂,却被他狠狠甩袖挥开。 “退下!”萧景睿沉声喝道。 陈贵后缩一步,又听见一道略带轻佻的嗓音响起。 “陛下,来日再整治这些贪官污吏便是。今日祭祀,切莫误了时辰。”谢裕嘴角噙着一抹轻笑。 萧景睿缓缓地转过身,仰望了回峰山的顶端,被一片白雾笼罩,看不见山尖瀑流。 “监察司杨志。” “臣在!” “朕命你即刻启程黎县,沿途彻查地方贪腐之事,盯着徐太清的动向。” “臣领旨!” “谢裕,你年后大婚,便好好筹备婚事。此事交给徐太清和杨志全权处置,不必操心。” “是。”谢裕嗓音淡淡,面上也无多少表情,不甚在意地说。 萧景睿迈腿离去,却在下一刻,变故突生! 他本是距离仙人湖一丈远近,迈步前进的时候,因着这祭祀礼服过于宽大繁重,脚下的视线被衣摆盖了个严严实实。 萧景睿脚下不知是踩到了什么圆润东西,他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不可控制地向前摔去,旁边的侍卫太监立刻冲上来护驾扶人,却又是轻轻一撞。 这回,萧景睿的身子倒是没有向前扑去,而是一歪,直直朝着仙人湖而去了! “噗通”一声,萧景睿整个身子磕上湖面薄冰,发出一声巨响,又因为惯性缓慢向前滑动。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来人啊,把陛下扶起来!”陈贵嗓音尖锐地喊道。 “陛下!” 立刻有一队侍卫丢掉了手中兵器,手忙脚乱地冲上湖面。本是乌泱泱跪满一地的大臣也迅速起身相望。 就在这你推我搡之中,萧景睿刚刚滑倒之处被千百个脚印重新踏过。众人一窝蜂地涌上冰面,那本就不算厚实的薄冰终于承受不住,以萧景睿为中心,裂开了一条缝! “陛下!” 陈贵惊呼一声。 这次,不仅是萧景睿,连同冲上来救驾的侍卫与凑了近看热闹的大臣一同,都掉了下去! …… “咳咳。” 萧景睿被救了上来,他浑身湿透又呛了好几口冰水,整个人看上去煞是狼狈。 “陈贵,咳咳……” “奴才在!” 萧景睿摆了摆手。 陈贵愣在原地没动,琢磨不清道:“陛下,这是何意?” “让开!”萧景睿怒道。 陈贵有些讪讪地让开了身子,可他的脚下,萧行云刚刚的滑倒之地,哪有什么圆润如珠的物体,只剩下无数个被踩踏过的黑色脚印。 “咳咳……” 萧景睿脸色一沉,偏偏又有不知好歹得大臣凑前问安。萧景睿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迈步向前,终是完成了这场磨难诸多的冬日祭祀。 回到宫中,没过不久,萧景睿便浑身起了热度,大病一场。 谢裕跟着一同进宫,守在门外,看着三五大臣进进出出,在苦寒冬日愣是急出了一头热汗。 “王爷。” 那本是严丝合缝关上的大门露出一条小缝,凌冽的寒风向里吹拂。 谢裕一抬眸,陈贵走了出来。 “王爷,陛下龙体不适,这几日,还得劳您监国,代朝政。” “陛下还说了,”陈贵掐着嗓音,“太子殿下性情愚笨,先跟着您学习学习,也好日后帮扶着处政务,您也可以轻松些。” 谢裕指尖一动,挑眉轻叹,“谢裕领旨便是。” 第三十二章 天无绝人之路 第二日,谢裕上任执政,以雷厉风行之势处置了苍州沿路的贪官污吏。尚才述职结束的某些地方大臣还未来得及回到所辖领地便被谢裕一道指令抓进诏狱,挨了审讯。 京城,地方,一时人人自危。生怕这把熊熊烈火不知何时就烧到了自己身上,不但不敢再沿路搜刮国库民膏,更有甚者破财消灾,自掏腰包驰援黎县,支援速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杨志一路南下时,看到的就是一幕幕这样的场景。 年关将过,谢裕与陈怡的婚事终于近在眼前。谢裕讨厌繁文缛节,先前是将纳征请期一类的杂事扔给了司仪小吏,如今代为执政,自是更有由不睬不问,全以国事为由,自己落个清闲,更引得以陈太师为首的一众文人儒生不满。 萧景睿让萧行云听政学习,谢裕便真的放权,自己担上骂名处置了几个率先浮出水面的贪官大臣之后,将此事全权交予太子治。 萧行云被迫接过此事的时候,正在自己府中与鹦哥逗趣。 他一时有些错愕,“皇叔,这是为何?” “你知道本王为何不待监察司杨志彻查清楚,就将沿途所有可能涉事的官员都抓进了诏狱?” 萧行云缄默,却见谢裕轻佻地拿起沾满朱墨的御笔,低低地笑出了声。 “会咬人的狗可不叫。陛下在朝堂之上雷霆震怒多少次,可结果呢?那些个欺君罔上的臣子,依旧表里做派不一。嘴上叫得好听,背地里却行了多少龌龊之事?” 谢裕指尖一动,将那御笔塞进萧行云的手中,径直走下高台。 “黎县水患一事,如今是谁在从中谋利并不重要。” “人命、民心,哪一个都高于所谓的明君声誉。” “百姓需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能够安定人心、震慑百官,足以给天下人交代的结果。让他们看见朝廷并非碌碌无为,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这是本王所做的事。” “而接下来的事……”谢裕眼风一转,明明站在台阶之下,对视之间通身传来的气派,却好像他才是那身居高位之人。 “就是殿下该做的了。” 萧行云左手搁下折扇,右手拿起那只御笔,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皇叔的意思是,让侄儿来唱这个红脸?” 谢裕舌尖舔过干涩的嘴唇,已是迈开步子向外行去。闻言,他闷闷一笑,有些低沉的嗓音在殿中久久回荡,逐渐变得空灵。 “殿下多虑了。本王的意思是,本王累了,便将这剩下的烂摊子交给太子了。” 同日下午,狄丘使臣离京。 在离京前,一张信笺缠绕在箭头之上,射进了阿克图的院中,有人邀荧伽独身一叙。 “少主。”阿克图扯下信笺,警觉地看向屋顶。 他不识北晋官字,打开信笺,本以为会一头雾水。没想到这写信之人倒是贴心,上头写的就是狄丘文体。 只是这字太过扭曲难辨,阿克图大笑一声,“少主,您老是说我的字像狗爬,依老图来看,这字还不如我的呢!” 荧伽挑了挑眉,立刻有貌美女侍凑上,手上平摊一张锦帕,接住他口中吐出的果皮。 同样是狄丘生人,与“茹毛饮血”只爱摔跤的阿克图相比,这少主荧伽简直讲究地过分。 他掸去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蜡烛火苗将那封信笺缓缓燃成灰烬,还真就不带一人,翩然而去。 * 明日便是谢裕的大婚。 摄政王府早在前几日修葺完毕,谢裕却是在沈蔺屋中多折腾了他两日,前日才不紧不慢地搬了回去。 塞的满当的屋子顿时变得空空荡荡,谢裕走后,沈蔺仔细检查过他的柜子,那根夹在柜门缝隙中露出半截的头发还在空中悠悠飘着,沈蔺心中稍定,便拿了本话本打发时光,正巧青衣推门而出。 “公子。”青衣捏着鼻子,颇为嫌弃地抖了抖手上的信,“膳房的小丫头送来的。” “膳房?” 沈蔺接过信封。那信封上头沾着一层水雾,故而质地颇为湿软。送到鼻下一闻,混合着一股青菜、汗渍和难以言喻的味道,也亏那萧行云想了如此办法来给他递信。 自那日马场一别,沈蔺与萧行云便约了改日同去京中新开的蜀中酒楼。 先前,沈蔺问及时间,萧行云却做神神秘秘故弄玄虚,只说到时候他便知道了,原来是这么知道。 纸上的内容倒也简单:后日午时一刻,蜀中小筑。 沈蔺不露声色地处了信笺。 萧行云这日子选的微妙,若是明日谢陈大婚一切顺利,后日就是谢裕陪着陈怡回门的日子。 谢欲虽然行事嚣张,可陈太师毕竟是天下文人之表率,再加上他先前行事,已引得多方不满,顾念着这点和萧景睿亲自下旨赐婚的面子,他十有八九会陪陈怡回门。 什么草莽纨绔——沈蔺翻过一页话本,赶巧这其中讲的就是他国的一位落魄太子扮猪吃虎的故事——他通通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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