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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松逐鹤

时间:2025-01-20 14:00:18  状态:完结  作者:美岱

  这一幕被奚今看在眼里,奚今咬着牙关,已是双眼噙泪。侍女为她撑着伞,小声劝她莫要管这件事。但奚今知道,若她今日冷眼旁观,来日奚越将万劫不复。宋知止是奚越的爱人,这宋步苒便是奚家的人,于是她不顾劝阻,三两步上前,对那些宫人们斥道:“放了她!”

  “皇后娘娘!”众人下跪。

  奚今不怒自威,“这女子是本宫的妹子,谁在挡她,本宫就要谁的命!”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太监道:“可是按规矩……”

  “规矩?本宫就是规矩!”奚今走上前去,狠狠一巴掌扇在那太监的脸上,怒道:“本宫再说一遍,放了她!”

  奚今这一巴掌的力度可不是好玩的,那太监当即嘴角渗血,捂着脸哎哟直叫,对身后侍卫说:“放,放了她……”

  宋步苒从侍卫手下挣脱,扑倒奚今脚下,狠狠磕了个头就朝崇宁殿跑去。她一边跑一边低声哭,她听到板子从空中挥下时发出的啸音,随即啪的一声沉闷声响,重重地落在人身上。宋步苒听到一声极度痛苦的呻吟,这声音有气无力,知道她看到,蜿蜒的血迹顺雨水流淌到了脚下。

  “不,不…… 哥哥……”

  宋知止在崇宁殿外的宫道上受刑,宋步苒远远地就看见一众侍卫将其围绕其中。她跑了过去,却被拦下,她好似看见,趴在刑架上的兄长在极痛苦至极朝自己摇头。

  “不要过来……”她仿佛听到宋知止说:“不要过来……”

  一下又一下,板子打在宋知止身上,宋步苒再也站立不稳,扶着宫墙,哭着跌落在地。

  血水继续蔓延,这二十下仿佛没有止境。

  宋知止从不知道原来挨板子是这样的滋味儿。意识恍惚之际,他的思绪出逃,逃到了边疆,和奚越共骑一匹马,在一望无际的戈壁,就像他们在朔西的那回。星空低垂,戈壁滩上巨石嶙峋,映出苍穹五彩斑斓的紫色。奚越从后环抱他,双手抓着缰绳,将下巴自后搁在他的肩上。

  宋知止仿佛感受到了奚越那浓重的呼吸,在自己耳边,带起一道灼热的气流。

  他的爱就如这呼吸一般,是那样热烈、不羁,他的爱好似要被所有人看见,他骄傲地仿佛要告诉天下人,他要将自己娶进家门。

  宋知止露出微笑,他不再看见鲜红的血迹,不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就连妹妹在一旁的哭声他也听不见了,终于,在最后一板落下后,他猛地一抬头,目眦欲裂,从喉咙间发出嘶嘶的声音,便呕出一口血水,彻底进入了他的逃避薮。

  宋步苒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声,拼了命地推开那些人,冲到宋知止身边。

  “哥哥,哥哥……”她用指尖去探宋知止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后,宋步苒嚎啕大哭,又捧住宋知止的脸,喊道:“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

  宋步苒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挽起宋知止那两条软弱无力的胳膊,将他背在自己身上。宋知止比宋步苒高了一个头,被宋步苒背起后,脚尖滑地,蜿蜒出一道道血迹。

  “哥哥,我带你回家。”

  宋步苒咬着牙,一步一步,背着宋知止朝宫门方向走。

  “你坚持住!迟迟带你回家!”

  宋步苒收住所有眼泪,她不要怯懦,她不要悲伤,她要坚强,她要扛起他们宋家!

  豆大的雨点噼啪地打在少女的脸上,耳边是兄长微弱的呼吸,前方是雨幕中的一条生路。分不清眼泪和雨水,宋步苒脚步不停,咬紧了牙关,一步一步走向午门。

  她的身影,被奚今和另一处宫墙下的人看在眼里。

  奚今不禁哭出声,宋知止整个身子软在妹妹身上,无限接近死亡。她多想上去为他们撑上一把伞,让这风雨莫要再摧残这对兄妹,可她做不到。她用智强行制止自己的脚步,她告诉自己只有活着才能施以更多的保护。

  而另外一个人——撑伞站在阴影处的齐桓,含笑看着这一幕。直到宋步苒那艰难的步伐逐渐靠近午门,在风雨中湮没,他才收回目光。

  他转身,看向一处檐下的一名太监。

  他遥遥地向太监颔首,露出感谢的微笑。

  太监垂眉,朝他躬身,似乎在说,顺手之劳而已。

  齐桓收回目光,心情十分愉快,他走向文渊阁。雨越下越大,打得油纸伞直响。在这秋日萧瑟当中,落寞的皇帝,忧伤的皇后,志得意满的尚书,濒死的大臣,哭泣的少女……在这座威严庄重的皇城中,各自有各自的所在。所有人的命运紧密相连,所有人的一生都在这红墙金瓦当中,化作一滴雨水,溶于天地间。


第137章 时间会给出答案……

  倪允斟脚步匆匆地冲进隋府, 只见郦椿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挡在了他面前。

  “嘘!”郦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大半月过去, 他早已不害怕这位锦衣卫头子。他拦在倪允斟面前,压低了声音:“小声点,别吵到他!”

  倪允斟眼中寒光一闪, 还从没有人够胆量拦他的,要不是林清平日里宠着郦椿,他高低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我有着急事!”倪允斟没好气地说。

  “再着急也得等上片刻,你瞧——”

  郦椿拉着倪允斟的袖子,带着他绕过几道环廊, 来到一处庭院前。江南初雪,飘飘洒洒,林清身着月白长衫,身披天青色披风, 掩映于嶙峋枯树之间,手执一把深黛油纸伞。伞檐倾斜,反倒不是顾他自己, 而是为一支初绽的腊梅。

  他静默地注视这枝庭院内唯一的亮色,嘴角含笑, 用伞为它遮挡住风雪。零星两三朵柔嫩,他没有抬手去碰,也没有凑近嗅闻, 在这样一抹灰色天际的鹅黄色中, 温柔自顾自地流淌。雪落无声,落在他的发丝、肩头,融为晶莹水珠。可他却浑然不知, 他已经在这一道若隐若现的暗香中,将自己忘却。

  郦椿痴痴地看着,倪允斟也呆在原地,他在林清眼中看到了无限温柔,在他的神色中,看到了不同于往日那般杀伐果决的慈悲。

  许是他本就是如此的,是一个会在雪中为花儿撑伞的人。

  他若能为花儿撑伞,为何不能为百姓、为天下撑伞?

  倪允斟明白他,可他人无法明白,林清也不指望他们会明白。

  仿似感受到了两道灼热目光,林清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到来人,不禁微微一笑。

  “怎么都哑巴了?”林清拄着拐杖,朝他们走来。

  郦椿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他看了一眼倪允斟然后转身走了,倪允斟瞧了一眼他,再度将目光落向朝自己走来的林清身上。

  “你怎么看那枝梅花,我便怎样看你。”倪允斟笑。

  “我何曾有那般风骨。”

  林清一边说,倪允斟就朝他伸出手,扶他走上台阶,来到檐下。倪允斟捏了捏林清的手,说:“这么冰。”

  林清抽回了手:“倒是你,热腾腾的,心浮气躁,是出什么事了?”

  倪允斟垂眸停顿片刻,随即点头:“京内出事了。”

  “哦?”林清蹙眉。

  “程陨霜那个学生,挨了板子,被革职了。”

  “绵绵?”林清惊讶。

  “嗯。”

  “出于什么?”

  倪允斟并不回答,只是忧郁地看了一眼林清,林清顿时心下了然。

  “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么……“林清黯然垂眸,露出一抹苦笑。

  “也只是少数人罢了。”倪允斟连忙安慰。

  林清低垂头颅,他沉默着,笑容渐渐隐去,他想起几年前老师陆渊去世的那一夜。自己就在身边,陆渊却特意唤了隋瑛。难道在岐王称帝这一大业上,陆渊早已预料到两人会走向不同道路,而他,也早已选择了隋瑛的道路?

  若非自己和隋瑛这份情谊让他处处退步,也许在很久之前,自己就被挤出局外。因为即使自己胜利,可在世人眼中,却无论如何都算不得正当。

  胜利却不正当的皇帝,爱民却谋逆的臣子。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在江南他也听到不少流言蜚语,说什么林见善的谋逆有隋瑛的帮扶,若这话语只是指着自己来也就罢了,可隋瑛也跟着自己有了骂名,名…… 重要也不重要,林清并不看重,然而他却知晓,这是人心所向。

  他得不了人心,可皇帝,不能不得人心,隋瑛这样的肱骨之臣,更不能丧失人心。

  见林清神色有异,倪允斟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个暖炉,塞到了他手里。

  “不必忧愁,时间会给出答案。”

  林清抬眼,“我并不忧愁,也许,我要做的只是如何改变现状。”

  “不必心急。”

  “哪能不急呢?”林清转身走进屋内,郦椿连忙把炭火推近,又给林清倒了一杯热茶,“绵绵出事,很大可能是冲着程菽去的,可有谁对程菽如此芥蒂?”

  倪允斟正要开口,林清却抢先道:“是齐桓。”

  “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觉得……他很奇怪……”

  “你走之后,他在京中一家独大,他到底不是个吃干饭的,兵部的、内阁的事都尽心尽力,做得很出色,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对程菽十分不满。”

  “不需要什么原因,”林清抬眼,所有所思地看向倪允斟,“若他只是要权的话。”

  倪允斟轻笑,“是啊,是我多想了,不需要什么原因,他要权,程菽就是他的阻碍。阻碍就得除掉,就这么简单。”

  林清叹了口气,“朝内无遇安,不可没有程菽。”

  他看向窗外的雪,目光忧愁,轻声道:“待雪一停,咱们就回京罢。”

  “舍得吗?”

  林清环顾这间属于隋瑛的厢房,摇头道:“不舍得,可不舍得也要舍得了。”

  他攥紧了拳,只要一提到隋瑛,好似一切的忧伤、怯懦都回来了。他不再是那个遇见问题解决问题、决绝而凌厉的林见善,他再度变回那个惶恐不安、汲汲渴求的林安晚。

  倪允斟不知道如何安慰,两人再聊了些细节他便离开。郦椿也上一边玩雪去了,林清便独坐厢房,在炉火边烤手。热腾腾的火红,让他想起几年前的朔西。那时,他就这样一边烤火,一边等待隋瑛,那时他等到了,如今,他却等不到了。

  数日后,林氏祠堂完工的那一日,林清告别隋夫人,启程回京。登上马车时,他回头望了又望。风雪停了,回首之间,一抹斜阳,数点寒鸦。这座江南城镇对他意味着太多,他不舍得,却不看再看,这是他的广陵,亦是隋瑛的广陵。

  可他还会在回来吗?

  他们二人,都还会再回来吗?

  ——

  顺天城,铅云密布。

  一盆盆血水从宋府的厢房内端出来,大夫和下人们忙成一团。

  宋步苒吓坏了,她蜷缩在东州女子的怀里哭。这女子姓周,她唤她周姐姐。自从把宋知止从皇宫里背出来后,宋步苒每夜都做噩梦,她梦见那板子一下一下地再度打在哥哥身上,也打在自己身上。大抵还是太过年轻,没见过如此酷刑,更不曾料想那酷刑施加在自己亲人身上。少女受了惊吓,那天的血水不仅蜿蜒到了她的脚下,还流淌到了她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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