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宋知止,在被诊疗一段时日之后却并且突然恶化,就连大夫也不禁纳闷,挨板子的人他们也治过不少,也未尝有人伤重到如此的。 大夫和程菽讨论到此事时,程菽凝眉沉思,他也不是没见过挨板子的官员,五十大板都有人扛过来了,宋知止还年轻,怎么就伤得如此之重? 他问:“知止先前在朔西时受过重伤,又在江南九死一生,会不会是落下的病根儿?” 大夫点头又摇头,“有这个原因,但也不仅仅是,还是那些人下手太重,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 那些行刑侍卫和宋知止无冤无仇,没有任何由要取他的命。又联想事情经过,程菽心中生出许多不好的猜测。 可现在他顾不得纠察原因,宋知止彻夜高烧不止,命悬一线,宋步苒从宫里回来后茶饭不思,为哥哥忧心。程菽虽知这其后一定有某人的手笔,可他却一时半会腾不出手来调查。 这时已是深夜,周姓女子照顾宋步苒睡下后就去照顾退了烧的宋知止了,程菽踱步在这座熟悉的庭院里,内心沉重。不知不觉,脚步已经带他来到了宋步苒的厢房外。按照礼数他如此来寻她实是有些不妥,可他内心又对她放心不下。 叩门后无人应答,他心想便是睡了,门应时地打开,程菽跨过门槛,绕过屏风,隔着一道纱帘,沉默地站在宋步苒的床边。 水粉色的纱帘后少女的呼吸绵长而宁静,却也时不时簇起眉头,程菽默然伫立,目光扫过少女熟睡的面容。涟漪散开在他心间,他的心发出一声忧愁而暧昧的。 “老师……”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 “嗯。” “你在这里吗?” “我在。” “你别走。” “我不走。” “……我是不是,不勇敢……” “你已经很勇敢了。” “可我还是害怕。” “是人都会害怕的。” “你也怕吗?” “嗯,我也怕。” 宋步苒伸出手掀开纱帘,她抬头望去,背光处,程菽的身影边缘模糊,融化在烛光和月色当中。她分明什么都看不清,可她却仿佛看到程菽的悲伤,正从那模糊边界散开。 少女不仅哽咽了,她目光闪烁地凝视眼前人。 “我怕噩梦,你怕什么呢?” 程菽沉默,只是注视着宋步苒清丽的面庞。他怕什么?他这孑然多年,收束心怀,不肯轻易将心交托。宋家兄妹就这样闯进他孤寂、冷清的生活中,唤起了心间唯一一份情意。有爱就会有软肋,他所害怕的,无非是两人受到伤害。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生出预感。 他会面临注定的失去。
第138章 去东州 奚越收到消息时, 他的长刀砍下敌人的头颅,鲜血迸射了他一脸,掩盖住了眼泪。 他失去的那一个县, 他用尽全力夺回来,只为了证明所谓的战败和士气毫无关系。战争爆发突然,东州军队补给不足, 东羌又对东州了如指掌,他作为新上任的总督,单单只失去了一个县,已经是傲人的战绩。 可就是因为这一个县,宋知止背上了战败的黑锅。奚越恨不得迅速结束这场战争回京复命, 可如今前线战事如火如荼,他不可能因为私情擅自离开。这关系到身后万千百姓和将士们的生命,纵使心焦如焚奚越也半分移不开脚步。 只是忧心难安也让他在战场中表现不佳,一柄长枪直刺他右肩, 叫他从战马上坠落,在淤泥与硝烟中晕头转向,若不是手下几名副将眼疾手快讲他捞上了马, 许是这一回就要交代在这里。他不知如何向人诉说,因为在分神时刻他的心脏兀地一阵刺痛。他根本呼吸不过来。 也就是那一刻, 遥远的顺天城宋府内,宋知止从高烧中睁开双眼,大口吸入一口气, 双眼圆睁, 喑哑着嗓子喊道:“东州!东州!去东州!” 宋步苒迅速跑进屋内,搂住了哥哥苍白的身体。 “去东州啊……我要……” 宋知止披头散发,身上内衫全被冷汗浸湿, 他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哆嗦着嘴唇道:“带我去……去东州……我要……我要嫁他……” 宋步苒红着双眼直点头,“好,这就去,这就去……我带你去!” 于是城中的二月春风裁缝铺里连夜赶制了一身上好的红嫁衣,跟着宋知止于翌日清晨上了一辆马车。大夫痛心疾首,劝慰话语是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只能对宋步苒是叮嘱了再叮嘱,宋步苒只是红着眼眶点头,紧紧搂着哥哥。 “迟迟……”临走前程菽站在了马车前。 宋步苒小心地将宋知止放下,让他平稳地半躺在车厢中为他铺好的褥子上,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了程菽面前。 “你便是劝我不要去,我也是要带他去的。” 程菽悲伤地扬了扬嘴角,只是伸出手,为宋步苒系紧了颈前的披风系带。 “一路小心,为师差人护你们。” 宋步苒颤抖嘴唇,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将程菽抱在怀里。 “你知道的吧!你知道的吧!” 程菽难过地抬起双臂,最终紧紧抱住宋步苒,深吸一口气后,重重地叹了出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 深深看向马车中面色苍白的宋知止,他那年轻的学生朝他挤出一抹无力却羞赧的笑容。他仿佛听见他在说,请原谅他任性一回。 因为他是非去东州不可。 就让他任性一回。 “好。”他对宋知止点头,眼泪落在怀中迟迟的发间。 “你去,你放心去……” 程菽在迟迟肩上拍了拍,轻声说:“走吧。” 宋步苒抿紧了唇,最终恨恨地抹了一把眼泪,大声道:“我不怕!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说罢她再也不耽搁,转身跃入马车中,将宋知止抱紧了怀里。 马车一路向东,继而朝北,深入风雪深处,严寒腹地。 程菽伫立在原地很久,很久。他的手间还残余着宋步苒的温度,他还记得昨日夜里将宋知止抱在怀里喂他汤药时,心爱的学生脸上露出的暧昧的神思。 他的魂魄已经去了东州,所以他必须去东州。 再多的不舍,程菽也只能让他走,让他去见他要去见的人。 只是,只是…… 程菽鼻尖发酸,不堪再想。 —— 宋知止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子已经开始烂了。 他很好奇那些官员何以从二十大板里活下来的,他也很想知道,为何自己如此孱弱,臀部至腰间已经没有几块好肉。 马车不敢走快,怕颠簸,可他却心急如焚,不住催促。 “你把我放下,我趴下,我趴着会好些……”他对宋步苒说。 宋步苒用手绢擦他额间的冷汗,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风寒,宋知止不住地冒冷汗,宋步苒每隔几个时辰就给他换件内衫。往日里连头发都不会束的少女,如今却将哥哥照顾得妥妥帖帖。 “哪里还能再快,马儿也吃不消呐。” 宋步苒轻声地安慰着哥哥,笑着说:“那身嫁衣可真好看,快到地方了我就给你换上,好不好……” “好,如今可不能穿,我会弄脏的。” “怎么会?” 宋步苒哽咽一下,“只是些药汁罢了,哪里脏,一会儿咱们到了驿站,我差小厮服侍你洗个热水澡。” “好,我要干净些。” “你要枕在我腿上吗?” “要。” 宋步苒轻轻地将宋知止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她不断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她将不再悲伤,也不会恐惧,她要将哥哥送到东州,她要把他嫁出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当狂风呼啸在车窗外时,车辙便印刻在一片忧愁的原野。他们入了东州的边界,宋知止在妹妹的怀里不住打着寒颤。尽管程菽派遣的随从一路上给予了二人最体贴入微的照顾,可宋知止的病情却快速恶化,一日当中,竟已无多少清醒时刻。多少次,宋步苒从车内跳下,她朝道路一边走去,一边抹泪一边放声痛哭。 “小姐,小姐,风雪大……” 周姓女子一路追上来,为她披上披风。 “风雪,风雪好啊,周姐姐,咱们近了吗?” “近了,近了!”周姓女子眼眸含泪,搂着宋步苒,哭道:“近了。” 的确近了,世间一片铁灰,一切都湮灭在风雪中,马车艰难地行走在官道上,日夜兼程,不敢有片刻停歇。宋知止时常从昏睡中醒来,他感受到彻骨的寒冷,可这寒冷却让他欢欣,他知道自己离奚越近了。 可马车却在一个凌晨猛地停下,宋步苒焦急问:“为什么停车了?” “车轴子断了!”车夫说。 “还有三里路,绕过这道弯儿,咱们就到了!” “派人去通报了没有?” “去了,去了!许是已经知会了!” 宋步苒再回头看宋知止,却见哥哥半靠在车厢内,艰难地出声,“带我去,迟迟,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去……” 宋步苒望了一眼漫天大雪,狠下心来,说:“我背你去!” “嫁……嫁衣……” “好,我给你换衣裳!” 宋步苒迅速为哥哥套上滚金边的红嫁衣,再寄上朱红色披风。她跳下马车,叫小厮帮忙扶下宋知止,她说:“我背着他去!” “小姐,雪都漫过小腿了!” “那又如何,我背我哥哥去!” 众人知道拗不过她,也知道宋知止执著为何,他们扶着一身嫁衣的宋知止,宋步苒躬身背起兄长,在漫天大雪里朝前走。 “哥哥,别睡,迟迟带你去,咱们绕过这个弯儿就到了!” “好……哥哥不睡……” 可宋知止眼神早已开始涣散,风雪在耳边犹如鬼哭狼嚎,宋步苒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周姓女子在一旁为宋知止搭着衣裳,却忍不住流泪。 “哥哥,哥哥……”眼见宋知止在耳畔没了声音,宋步苒开始着急,她不顾冷风大声喊着,“哥哥,别睡……” “公子,公子,别睡啊!”周姓女子轻轻拍着宋知止的背,“咱们快到了,快到了!” 宋知止好似回来了一般,他张了张嘴,“快到了吗?” 宋步苒大喜过望,紧盯前方,喘着粗气,喊道:“对,快到了!奚越马上就会过来接你,他会来接你!只是……” “只是哥哥,听迟迟说几句话好吗?” “好……” “哥哥,迟迟有心上人了,迟迟要去爱他,嫁他,你帮迟迟做个主好吗?” 宋知止扬起嘴角,他哪里愚钝到什么都看不出来,于是他在妹妹耳畔轻声说:“他也爱你,哥哥我,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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