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赵卿怎么看?” “……情有可原。”同为将者,赵怀义坦诚道。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他怎么能眼看自己的部下困死城中? 桂鸿山一定也不会。所以桂鸿山身先士卒,率部突围,难怪深得人心。 他不得不服。 皇帝阖目。 似乎也认可他说的话。这让赵怀义有些沉重的心情稍微好转。他悄悄去窥视皇帝的脸,又不是很敢,目光便只落在皇帝脖颈处。玄色交领之下,一痕窄细淡金色里单隐约可见,脖颈处,一小片肌肤,光洁如瓷,以及…… 斑驳红痕。 如此暧昧。 赵怀义已经成家,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猛地移开视线,心头如同千万铁骑奔腾而过,朦朦胧胧,他脑中浮出个荒谬的猜想。 礼部提了三次让皇帝选婚,都不了了之。那时他以为也许皇帝喜好风雅,又心气高傲,寻常闺秀或许入不了法眼,可能要从身边聪颖灵慧的女官中挑了。他来过朝德殿几次,却没见过女官伺候在侧。 他脑中无端浮出了方才他来时与他迎头相对的一道身影,穿鹿皮色锦袍,那么高挑。 ……不可能! 赵怀义心下立刻否认,旋即,莫名如释重负。 “赵卿?” 皇帝奇怪地唤他。 如一线游丝将空中风筝拉扯,赵怀义脑中奇怪的念头转瞬消散,注意力也随这道声音,被拉扯回现实中。 “呃……” “皇上,他带回来的那颗人头,臣也依照皇上圣命,找了去过边北的老将逐一辨认,的确是敌酋首领不错。桂鸿山战中负伤,臣已经私下找人查过那个叫作章见喜的军医,确实数次出入帅帐,为他包扎上药。” 皇帝虽然对桂鸿山封王加爵,无上天恩,但明显还有一些提防。不然也不会降下密诏,让他去查这些事了。 嗯,他方才那个可怕的念头实在荒唐。一定是不存在的。 赵怀义又一次放心了下来。 他很难说清为什么有种安心感,毕竟皇帝的事他本就无权过问。总之,在他心中皇帝高洁如鹤,怎么可能委身给一条……给桂鸿山呢? 临走时,素来五感敏锐的他听到一点隐约的银铃声,是从内殿传出的。 皇帝……怎么也会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他偷偷瞟了一眼皇帝。 什么也没看出来。他满心疑惑离开。 ---- —— 短小是因为双更()
第76章 融玉07 白衣 赵怀义步伐利落离开,承福缓慢挪步进来。 收去茶盏的时候,皇帝不知在沉思什么,竟一时未察觉他的到来。等他不小心将白玉盖碗碰出些声音,皇帝才仿若回神。 “赵怀义的家眷已经都在京中安顿了?” 皇帝忽问。 “是,自皇上赐他将军府以来,他的家人也陆续上京安置。”承福颔首,“府中人口繁多,前几日管事去牙行又买了几名脚夫和下仆,以及三名小婢。” 纵然此刻没有什么人,承福依然压低了声音:“已遵照皇上御旨,那三名小婢是宫里事先就安插好的人。” 皇上面目和静,轻抚悬挂着的御笔,上面落了根并不太起眼的猫毛。 “将军府的风吹草动,及时报给宫里。” 承福承旨,正要出去时,皇帝忽然叫住他。却迟迟沉默着,良久没有御令下来。 隔了有一大晌,才听到皇帝轻声说: “备驾。” 一向善于揣摩帝心的承福也有些茫然: “皇上是要去……?” 皇帝站起身,走入日影之下,静立着。白猫无声跟来,也在他身边蹲伏,轻轻扫尾。也许是晃动的一抹柔白引去皇帝注意,皇帝目光垂落,看到猫,略展露了点笑容。 俯下身,皇帝抚摸着猫的脑袋。猫柔顺偏头,眯着眼睛享受亲昵。承福望着他,一瞬恍惚。 不论如何,青年回到这深宫,身份未改,无疑还是承载万民祈愿的一棚繁饰傀儡,一副华贵躯壳,别无选择。可短短数月,突罹大厄,使皇帝变了太多。 那躯壳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萌长而出,与从前并不相同。 短暂的安宁,使承福无端从皇帝身上望到了从前旧日——那时皇太子还小,私下里看到小兽时,也是爱笑的。今昔交错。承福出神怔愣。 而皇帝的声音在这时引回他的思绪: “去钟毓宫。” * 厚重的宫门闭锁已久,重新开启时门轴艰难摩擦滑动,显出缓慢与沉重,却因有宫人及时润油,倒没什么声音。 一线金芒透出。 燕琅玉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视野随宫门打开而逐渐开阔。金轮高远,落下金白色天光,有些刺目。适应须臾,中庭景色亦渐渐如同云雾散尽,清晰展现。 映入眼中,是几棵杏树。层叠翠叶,又抽出嫩芽。 树是老太妃绮年入宫时所植,伴她数十载深宫光阴。流年如水,朱颜辞镜,而杏树莘莘。斯人已入陵下安寝多年。听闻她薨时恰是暖春,贴身嬷嬷便于梓棺中随葬了一捧杏花。 燕琅玉缓步走近。 花期已经过了很久,树下泥土经过几日前的一场夜雨洗刷,仍有些潮湿。 春时落白飞雪,一场美景。宫人不忍扫去,如今低头看,隐约还能瞥见霜雪零落,满地枯涸。 满目萧索。 起初,燕琅玉的确不准任何人来打理。 一向温雅通透的皇帝于此事上显出不同寻常的偏执。 直至承福无意间提起,说皇上回銮,上苍喜悦,因此天降甘霖。今夏雨水丰沛,有几座荒宫砖石裂出蓬草嫩芽。还是要除草的。燕琅玉思索着,便同意让承福每隔半月便着人来此除草。以及,简单洒扫。 中庭草木比旧时繁茂不少,虽无主人爱护,兀自生长,倒也处处点翠。 燕琅玉步入廊下。琉璃碧瓦,曲槛雕栏,还如旧时。清风穿廊,余光里隐约能跃入素帘飘飞之影,翩然如水鸟振翅时的羽痕。 他停在步廊尽头的明厅前。 缠枝棱门上蒙着一层素绢,内里陈设朦胧可见。一方长桌,生宣铺展,隐约可见其上还有硕大字影,写着“九思”;一面铜镜,昏光反照间,映出依稀两个交叠人影…… 燕琅玉豁然移开视线,不再看。 他在门外徘徊,始终没有进去。 那是他抛却帝王之姿,以寻常人身份生活的、无忧无虑的短短数日。 那不该是他,也不会是他。 …… 调头正要走,头顶蓦地投来一道暗影……毫无防备!燕琅玉心念电转,脱口正要呼唤禁卫,却被来者掩住口唇。 来者从后抱住他,手臂出奇有力,只瞬间,燕琅玉便放弃挣扎。 因其力度,姿态,以及躯体的温热……等等一切,都是他无比熟悉的。 鬼使神差,他没再动。 他缓缓想起,晨起时桂鸿山摸走了他腰间的金符,他没追究。他给了他出入禁中皇城的自由。
第77章 融玉08 遗纸 推搡间,两人身子撞开本就没有上锁的棱门。 桂鸿山反手顺势又关上门,截断交叠的人影,也掩住满堂暧昧。他手臂将燕琅玉圈护在门边,略低下头,目光相触,脉脉无言。 你让赵怀义查我,后不后悔? 桂鸿山这句话明明已经到了唇畔,却又咽回去。 朝中不乏见风使舵之人,二龙博弈,自然有投机取巧的。官位低微,便想借着一点耳报献媚于桂鸿山,以小博大,挣一挣前程。 赵怀义一跃成为当朝新贵,整个将军府门庭若市。皇帝能在其中安插线人,桂鸿山自然也可以。想从中获得点消息,并非难事。 但他明白燕琅玉与过去众人记忆中的“仁弱太子”,早不可同日而语。 仗着军功与麾下兵马,他可以继续和君王两相博弈,但一想到如今当皇帝的是燕琅玉,他又兴致缺缺。 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百转千回,他最终竟说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琅玉,你很久没有唤过我的名字了。”他静视对方的双目,“连姓都避开,为什么?” 他甚至忘了自己来时的初衷。又或者,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才是他的初衷。 燕琅玉被他虏至门内,呼吸时有微小余喘,脸色却好似很沉着: “我们之间,可以有很多种称呼。” 桂鸿山又望了他须臾,露出点微小笑意,暧昧试探道: “比如,‘夫君’?” 燕琅玉轻着推开他的手臂,往内间窗边的书案走去,淡淡留给他几个字: “我们是君臣。” 他捕捉到燕琅玉目光中的微小回避,几乎不着痕迹。他跟上,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云淡风轻另起话头: “那皇上来这里干什么?” 桂鸿山戎马十余载,大半耐心都耗费在熬鹰驯马或是射猎上,剩下一小半,都给了燕琅玉。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乐此不疲…… 燕琅玉背对着他,拂开素帘,绢绫起落时带起微风,沾染一点幽淡的熏香,隐隐含芳。他跟在后面,一帘软绫,正落在他脸上。 他们都朝书案靠近。 燕琅玉望向桌面: “想起有几幅字落在这里。来取。” “哦。”桂鸿山恍然大悟般走去,从堆叠的“九思”中,找到那张书着“鸿山”二字的纸。他拿起来,欣赏着。 “是来找这个吗?”桂鸿山一脸认真,明知故问。 燕琅玉打量着他,脸色不动,眼底漾过星点笑意: “不是。” 桂鸿山:“好吧。” 一脸平静,眼睛却止不住打量燕琅玉的神色,试图从对方目光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情绪。 还是有宫人留守附近的。 雨天关窗,晴时透气。但几个月过去,日晒风吹,洁白的宣纸难免已经泛黄。好在墨是徽州墨,笔锋字迹,仍那么清晰。 “独独不找那个。”燕琅玉唇角勾起一小点弧度。 一张,又一张,燕琅玉收起桌上所有“九思”。不疾不徐,敛袖收纸,一套动作格外赏心悦目。 桂鸿山并指一掸,手中那幅字跟着发出哗啦一声响。 他问燕琅玉:“这么重要,你打算将它落在这里吗?” 燕琅玉转身要走了,像是不愿多理他,漫不经心说: “能有多重要?” 桂鸿山一把扬了纸,猛从后将他抱在怀里: “多重要?” 猝不及防,燕琅玉被他拉扯得一惊,手里十余张“九思”没有拿稳,就这么兀然地松了手。一把翩翩白页,纷纷扬扬,飘曳四散。 “它像你的心跳。这么快。”桂鸿山在他耳侧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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