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亭,当他被冠上韩姓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同整个韩家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他走怎样的路,韩家的结局便是他的结局。
赵凉越微微颔首,提步和褚匪顺着御道慢慢往外走,最后停在宸水河畔的石栏杆处。
宸水河已经结上了厚冰,落上积雪后,已经看不到本来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围绕皇城的素白带子。
赵凉越一直看着河面的雪,一动不动,许久后,褚匪便俯身下来,一直盯着赵凉越的脸看。
这时,有礼部的几名官员抱着年底贺岁事宜的折子往这边来,远远就看到了褚匪和赵凉越两人,但似乎觉得两人气氛有些怪怪的,便都驻足下来小心窥视。
“这冰天雪地的,两位大人怎么站宸水河边?也没个人跟着。”
“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难道是东面来的?那可就难办了。”
“也不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吧,也就是出来散散心,韦大人去世后,赵大人心情一直不是很好,褚尚书一直陪着呢。”
“说起这个,我听说赵大人当年入仕后,便入了褚大人的眼,之后更是直接带去宁州查案,屡屡建功,才有如今的平步青云啊。”
“我怎么听说,是赵大人当年深知自己出身寒门,问仕无门,就像褚尚书自荐枕席呢?”
“你这是污蔑两位大人!从前的小人之言,怎能去信?况且我听闻汤老也没少给赵大人提点和引见。”
这时,一直落在后面保持沉默的年老官吏说了话:“诸位,其实……老夫觉得,当年的那桩旧案可能另有隐情。”
其余几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能让现今朝中老人还挂在心上、提及时存有忌惮的旧案,也就十三年前的樊家军谋逆案了。其实当年朝中就存疑颇多,只是先帝手段雷霆,硬是用一场腥风血雨给镇压下来了。
年老官吏的这话,要是放在一年前说,其他人只会劝他不可妄言,但放到今时今日,当百官已然目睹褚匪亲赴宁州查案,并一举拔除王家势力的情况下,那些早被凉透的热血再次苏醒过来。
年老的官吏笑了笑,道:“要是有朝一日,能再见当年帝师新政盛况,当死而无憾了。”
宸水河石栏杆前,赵凉越已经对着河面冥思良久,等回过神来时,看到褚匪近在眼前的一张脸,吓得本能地往后退,不料脚下打滑,直接朝旁边倒去。
褚匪快速侧移一步,伸手将赵凉越稳稳接住,然后赵凉越整个脸都贴在了褚匪怀中,鼻间满是淡淡墨香。
不远处战战兢兢走过来的几名礼部官员:“……”
褚尚书,就当我们瞎,行吗?
褚匪侧头往几名礼部官吏看过来,皱了下眉,然后抬起袖子挡住了赵凉越的脸,等到那几名官吏原地快速朝两人一行礼,随即朝午门小跑离开后,褚匪自己愣了下,心道,这跟掩耳盗铃有何区别?
怀里的“铃”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细细的睫毛堪堪扇动着,像是一只蹁跹的蝴蝶,撩得褚匪心里痒痒的。
赵凉越伸手抓住褚匪臂弯,想要借力慢慢站起来,褚匪却是一把搂住他,把他刚偏离的头又给按回了怀里。
赵凉越:“师兄,怎么了?”
褚匪用披风将赵凉越整个人完全罩住,故意叹了口气,道:“刑部和夜渊最近发生了点事,处理起来甚是疲惫。”
赵凉越愣了下,便没动了——褚匪其实很少这样抱他,而每次这样出现这样温存的一面时,都是或遇到了大麻烦,或有往事故人猝不及防地出现,无论那种,都是他作为师弟不愿看到的。
赵凉越鼻头一酸,回抱了一下。
我又骗你了,溪鳞。得逞的褚尚书这般自惭地想了下,然后静静抱着赵凉越,低头细细端详那两只蹁跹的小蝴蝶。
赵凉越静静地待在褚匪怀里,等着他缓下来后,将事情原委告诉自己,然后他们一起去面对。
但是,直到这日两人回到府衙,直到后来好几天赵凉越主动相问,甚至向别的官吏和雪枋院旁敲侧击,赵凉越才终于发现:
自己又双叒叕被耍了,褚匪多半是又犯了病,一时间把自己当暖手的手炉了。
于是,赵凉越好几天让柚白单独送他上朝,京墨每天都在午门外和他大眼瞪小眼。
京墨:“你家赵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又要我家大人哄?”
柚白:“那你家褚尚书怎么回事,怎么又惹我家公子生气?”
京墨正要反驳,马车里传来褚匪的声音:“去问一下,柚白喜欢什么样的兵器,军器司这几日得了几块上好玄铁,正好打一把。”
京墨疑惑着赵大人何时要专门打造武器了,但仔细一想褚匪说的好像是柚白,于是更疑惑了,但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这难道就是爱屋及乌?
京墨于是跳下车辕,过去问了下柚白,
柚白也是有些疑惑,但还是开了口:“当然是重剑了,当时我在绍山时看金将军用的那把重剑可帅了,但是他都不给我看一眼的。”
京墨拍了拍胸膛,道:“那你放心,我家大人说了,让军器司直接给你打把好的,到时候肯定比金将军把把重剑好一百倍!”
“军器司亲自打?!”柚白眼前一亮,兴奋地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然后看到褚匪下马车朝这边看时,很上道地掀开自家马车帘子,冲里面看书的赵凉越喊道,“公子,褚尚书在那边等你呢!”
赵凉越抬头给了柚白一眼刀,心道,我不仅知道他在那边,我还知道你被贿赂了,倒真是养大留不住了,和阿白一个德行!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韩亭和项冕回京的时候,已近三九天,酷寒难耐,鲜少有人出门,平崇帝也因不得受寒罢着朝,改为五日一次的暖阁议事。
赵凉越应约到东华门外接两人,京墨亲自用马车送,车内厚毯手炉一应俱全,还有各种吃食茶水,俨然是一方别致用心的小天地。
京墨将马车停在东华门外的宽阔地带,回头道:“赵大人,您先待在马车里,我看着呢,等韩将军和项大人出现,自会告知。”
“有劳。”
赵凉越摸着怀里出门时非赖着自己的阿白,眉头微蹙,柚白便道:“公子,要不我往东跑出去一段,去接接他们?”
外面京墨闻言道:“好几条岔路呢,还是等在这里吧,而且按信上说的,应该就在这会儿了。”
柚白收回脚坐下,给赵凉越换了杯热茶。
不多时,远处果然传来马蹄声,响在寂静的天地间格外明显。
赵凉越将阿白放在车内,批了大氅和柚白出来,一抬眼便看到了骑马而归的两个身影,都穿着素白衣袍,身后就带了秋蓬和两个随从。
赵凉越踩着厚厚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小跑着,柚白和京墨跟在后面。
“赵兄!”
项冕和韩亭下了马,朝赵凉越两步走过来。
赵凉越此番隔近了,才发现两人皆是不修边幅,脸上生了青胡茬,嘴唇干裂,韩亭发髻甚至是用树枝为簪固定的,后面跟着的三个亦是如此,一行人没有半分朝廷命官和富贵公子哥回京的模样,倒像是逃荒来的。
项冕轻叹一声:“出发的时间有些晚了,要是带着一大帮子回来,到时候大雪封山封路的,根本回不来,而且,”项冕说着看了眼韩亭,道,“我们赶着先去蠡山。”
蠡山在京以东二十余里,京畿一代的重臣逝世后都葬在那里,韦星临被平崇帝追封后,由朝中一干要员扶柩过去。
赵凉越看着两人的素白衣袍,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蹙起的眉毛并未舒展。
韩亭倒是笑了笑,道:“赵兄不必忧心,我听说了,老师走得很安详。”
项冕抬手拍了拍韩亭的肩膀,对赵凉越道:“他虽然嘴硬,但是回来的路上,很多事已经消化好了,现在活蹦乱跳的,就等着在京和大家一起过个好年了。”
消化两字,其实过于简短和应付。
当时项冕陪着韩亭赶到蠡山时,雪下得正大,十步之外就看不清东西,韩亭跑得太急,又心绪不稳,直接摔到了山坡下,项冕跟着赶下去时,韩亭的簪子已经不知摔飞到那里,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被风刮得凌乱,双眼通红,浑浊含泪,却好似憋着什么,不肯哭出来。
项冕于是俯身抱他在怀里,柔声道:“在韦大人面前,你永远只是个孩子,不用憋着。”
哀哭之声随即泄出咬紧的唇齿,穿过无垠飞雪,响彻空幽的蠡山半腰。
“勉之。”韩亭声音嘶哑低沉,“当年谋逆案结案后,其实老师并没有因我是韩家子弟而逐出师门,是我自己主动断了师生关系,是我自己觉得我不配,老师他……”
“老师他,从来没有对我有过半分怨念啊。”
不知过了多久,雪任旧下着,项冕扶着韩亭起身,朝山顶一步一步走,每一步都很沉重。
那天,韩亭在韦星临墓前待了很久,项冕就安静地陪着他,二人身上落了雪,远远看着就像是他们已经白了头。
下山时,有一根探出的枯枝勾住韩亭的头发,项冕没解开,便干脆折下为簪,将韩亭一头乌发绾起。
韩亭回头望着茫茫飞雪,已然看不见老师的坟墓,便朝坟墓方向拱手一拜,才和项冕离开。
“有聚有散,如今也有始有终,就够了。”韩亭说着望了眼东华门,朝手心哈了口气,道,“路上太冷了,我们赶紧回城吧,就先去赵兄院里,宋叔肯定准备了热汤和好酒。”
赵凉越微一颔首,笑道:“都已经早早备上了。”
说话间,三人上了马车,柚白和京墨坐在车辕上,将马车掉头往城里赶,秋蝉接过柚白递过来的烧酒,和两个随从喝了暖暖身子,骑马跟在后面。
赵凉越给两人倒上烧酒递过去,看到两人的手皆已皲裂,项冕还有新旧刀伤从手臂里延伸出来。
项冕注意到赵凉越视线,直接道:“江南边防情况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要差,主要体现在海防太差,水师的战舰和作战能力都捉襟见肘,东夷近五年不断有人西渡大许,与海贼沆瀣一气,已经形成一个很强的倭寇集团,屡屡对当地百姓造成人身威胁,而官府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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