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昀曦好奇心重,吃遍天下美味,唯独没尝过这张飞牛肉,正好左右无人,不怕失体面,便让她献一块来品尝。 柳竹秋故做为难:“殿下的御菜须经奉御尝验,臣女不敢随便进奉。” “你不是已经尝过了吗?孤王不信你有胆子下毒。废话少说,快拿过来。” 朱昀曦想赶在太监们回来前尝鲜,柳竹秋经他催促,上前进献肉干。 他拈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只嚼了两下便忙不迭吐出来。初会辣椒的舌头像烧着了,火势霎时蔓延到整张脸,白雪铺上了一层桃红。 “水!水!” 他难受得坐立不安,恨不能把舌头抠出来。柳竹秋忙拿起矮几上的水壶,那壶盖设有机关,她没用过,胡乱一扭,水壶脱手落地,水全洒了。 “殿下,臣女该死!请暂且用臣女的水壶。” 她取下腰间的小银瓶,里面还有半瓶她喝剩的蜂蜜水。朱昀曦也顾不得许多了,接过一气灌下,好歹喘过气来。 单仲游赶过来喝问柳竹秋。正在走来的陈维远和云杉也看到动静,慌忙跑到近处,放下食盒,手忙脚乱扶住朱昀曦。 “殿下,您怎么了?” “柳竹秋,你对殿下做了什么!” 柳竹秋自觉玩笑开大了,窘道:“我刚才在吃牛肉干,进献了一块给殿下……” 陈维远怒骂她不知死活,被朱昀曦制止。 “是孤让她给的,不必责怪她。” “殿下,您不能随便吃外人给的东西啊!” “孤只是好奇,行了,别再说了,摆膳吧。” 这洋相出得有点大,朱昀曦感觉难堪,脸上的红潮迟迟不退。 云杉见他额头脸庞都汗湿了,忙拿手绢为他擦拭。 柳竹秋细瞅他擦汗以后那妃色的绢帕干干净净,绝无粉痕,足见真是天生丽质。再看他此时眼圈脸颊薄红晕染,微微喘着气,汗意濡润,争似雾中春花,酥酪染脂,俨然独立北方之态②。 柳竹秋生平第一次遇到无力解答的难题:如何能在与太子春宵一度后全身而退。 并预感这问题将会困扰她很久。 朱昀曦将她的呆愣理解成惶恐,和声勉慰:“柳竹秋,孤王恕你无罪。你不是饿了吗?孤王赐你御膳一份,坐下享用吧。” 他命云杉分菜给她,回想牛肉干那无法忍受的火辣,又忍不住质问:“那牛肉干像裹了刀片,燎得人嘴里起泡,你吃了为何没事?” 柳竹秋答:“蜀人嗜辣,臣女自小吃惯家中饮食,还觉得越辣越爽快过瘾。” “哼,尽吃这种要命的东西,才会养出这等刁钻个性。孤王命你今后戒食辛辣,多吃性甘味平之物,和养脾性。” “臣女遵旨。” 柳竹秋退后两步站立,等待云杉赐饭,视线扫向地面,猛见草丛间藏着一片僵死的虫蚁。 “殿下且慢!” 她抬起右手快步走近朱昀曦,迫使他顿住已送到嘴边的茶盏。 “刚才的水里有毒!” 她拨开草丛,指着虫尸说:“刚才臣女不小心打翻水壶,壶里的水就洒在这个位置,碰过水的虫子都死了!” 众人大惊失色,陈维远忙让单仲游抓来一只麻雀,以水壶里残留的水喂食,麻雀很快抽搐死去。 有人妄图谋杀太子! 石破天惊的信息压垮侍从们的脊梁,陈维远、云杉、单仲游同时伏地急告,拼命自证清白。 朱昀曦神情凝重,脸上现出极不协调的铁青,柳竹秋注意到他膝上捏出血管的拳头,明白他在努力维持镇定。 “此事先勿声张,等回宫再议。” 他的声音比平时沉稳,却比疾言厉色的吼骂更紧地拽住柳竹秋神经,在他起身的一刻跪倒,忐忑郑告:“殿下请多加小心,断不可大意!” 若非她失手打翻水壶,朱昀曦可能已误喝毒水,这救驾之功已然成立了。 “柳竹秋,你刚刚救了孤王,孤王回头自会奖赏你。” “臣女不要奖赏,只求殿下平安!” 柳竹秋这番诚意如假包换,太子身系她的希望前程,绝不能有闪失。 而且……美人难得,她也不忍见其红颜薄命呀。 朱昀曦不答话,少时,命她抬起头来。 她仰头正接住树梢垂落的日光,刺痛的眼珠赶紧分泌泪液自救,无意中营造出泪眼婆娑的效果。朱昀曦误认为是她有感而发,心下稍动,不禁伸出食指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在她脸上寻找可爱之处。 柳竹秋不敢妄动,任一颗泪珠溜出眼角,被太子的拇指接住。 他的笑容释放出前所未有的柔情,尽管微乎其微,也抵得过千山万水的灵气,宛若一只温软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孤王会小心的。”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谢逸《西江月》 ②出自李延年《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第二十三章 柳竹秋回到灵境胡同的租房,瑞福满面焦虑地迎出来。 “先生,有人求见。” 柳竹秋若不在此间,一般只让客人留下名帖,日后回访,不会允许外人留驻。 她心想瑞福破例定有缘故,走进天井,书房里抢出个穿陈旧蓝布衫的男子,扑通跪倒在她脚下,抱腿哭嚎:“温先生,求您替我伸冤啊!” 他抱得太死,柳竹秋一时挣脱不了,急得瑞福直跺脚,用力拖拽那男子,詈责:“你这人太没规矩,早知道任你死在外面也不许你进来!” 男子涕泪滂沱,松手后顿首有声,满口呼救喊冤之辞。 瑞福说:“这人午时来敲门,非要见您不可,又不肯说姓名。小的让他回去,他就坐在大门外不走。小的怕被过路人瞧见,生出非议,只好放他进门。没想到他会这样。” 柳竹秋睇目查看,见他半张脸包着纱布,露出的那半张脸散布着斑斑点点的伤痕,像是烫伤。看那悲恸欲绝的情状,估计真受了天大的冤屈。 往常有形形色色的人前来拜访温霄寒,但从未有过来找她伸冤的,事出蹊跷,倒要问个明白。 “你要伸冤该去官府,何故来我这里?” 男子犬伏悲鸣:“去官府小人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先生能助我。” “这可奇了,那你且起来说话。” 柳竹秋叫瑞福扶起他,领进书房。男子不肯落座,佝偻着站在她座椅对面,独眼里泪落不断,经询问,自报姓名。 “小人名叫许应元,是文安人士。” 柳竹秋揭开的杯盖珂地滑回去,使劲打量他一眼,质问:“你叫许应元,那文安县城里有户姓弓的裁缝是你什么人?” 许应元闻言不支跪倒,大哭:“那是小人的岳丈家,先生想必已听说小人的冤情,还请为小人做主!” 柳竹秋已从保姆蒋少芬处知晓弓裁缝全家被诬陷杀害女婿许应元,遭县令蔡进宝屈打致死的经过,现下当事人登门,她的内心像开盖的蒸笼腾出滚滚水汽般的疑惑,严肃诘问: “听说你岳父一家死后你曾回到文安,后来又失踪了,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许应元痛苦摇头,缓和许久方断断续续道出这段噩梦般的遭遇。 那日他与岳父母争吵后赌气离家,到临近的永清镇散心,借住在一位故旧家中。过了三个月思亲心切,决定回去向岳父母认错。可回到文安县却见住宅已换了主人,询问邻里,人家见了他都目瞪口呆,还问他是人是鬼。 “我听了他们的话才知道家里出事了,赶紧跑去找我爹和哥哥。他们见我没死也都吓坏了,让我先躲在家里别出门。到了晚上,突然走来几个官差,不问好歹先拿铁链往我头上一套,将我抓去县衙,投入大牢。第二天有个师爷来审问,问我是不是真的许应元。我还不知事情凶险,一口承认了。没过多久,那些狱卒就将我拖进一间黑屋子,往我头上淋了盆酸液。我疼得晕死过去,等醒来时已被万里春万大侠救出来了。”
“救你的人是万里春?” 柳竹秋的注意力多了个焦点。 这万里春是近四五年活跃于京畿地区的神秘侠盗,武艺超群,能飞檐走壁,来去无影,日常专门劫富济贫,襄助良善。因他总是神出鬼没,无人知其姓名来历,每次行窃或锄奸后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根干枯的迎春花枝,世人便送他一个外号叫做“万里春”。 许应元说万里春将他带到文安郊野一农户家,请那户人家代为照料数日,等他脸上伤势稍愈,便给他一些盘缠,指点他到京城一家小客栈落脚。之后不时前来探望,资助些食物银钱,说等他伤好便助他伸冤。 “昨夜万大侠又来了,说当今之世能为我申雪冤屈的唯有温霄寒温孝廉,告诉我您家的住址,叫我今日午后前来求见。小人在京城的这段时日也风闻了好些先生的事迹,您一身正气,敢于揭发顺天乡试舞弊案,又足智多谋,不畏权贵,是文苑中的侠客,想来定会为小人抱不平。” 柳竹秋听说大名鼎鼎的万里春这样赏识自己,心下甚喜。旋即又为蔡进宝的歹毒和许应元的不幸愤慨。 命瑞福扶他起身,坐到斜对面的客椅上,和声道:“出卖你的定是你父兄了,本朝法令规定,诬告者若致人获罪,将受同等刑罚。你岳丈全家都冤死在狱中,一共四条人命,案件一旦平反你爹和蔡进宝都得抵命。他们为自保,是决计要将你灭口的。” 许应元泣叹:“小人正是明白这点才不敢再回文安,那蔡县令有中贵撑腰,哪里是贫贱庶民斗得过的,连万大侠都告诫我勿去报官,说那样等于自投罗网。小人山穷水尽,只能寄望于先生了。” 柳竹秋正要对付蔡进宝,觉得这事详加筹划会是步好棋,料想许应元也没吃中饭,悄声吩咐瑞福:“你去叫春梨过来做几个菜,顺便招待许兄。” 春梨正在隔壁柳家后院待命,因柳竹秋有时会在温霄寒的住处待客,瑞福厨艺不精,去外面请厨子又恐窥破家中机密,每遇此情就让春梨从暗门过来,扮做小厮在厨下整治饭食。 春梨接到瑞福通知,换上男装来到隔院,用他从市场买回的母鸡活鱼烹饪出几道好菜,分成两份端到书房。 柳竹秋和许应元分席而坐,酒菜上齐后请他用餐。 许应元见到春梨的第一眼便定住,后来每当她出现就痴痴凝睇。 春梨被他瞧得泼烦,最后上米饭时将饭碗用力往他跟前一顿,虎着脸出去了。 柳竹秋推测此人好男色,误把春梨当做娈童垂涎,咳嗽一声以示警告。 许应元自知违礼,慌忙辩解:“先生恕罪,小人并非存心冒犯这位小兄弟,只因见他容貌很像小人已故的浑家,是以看入了神。” 说着又哽咽难禁。 柳竹秋想他和那弓娘子少年夫妻,感情正是浓烈,当初负气出走也并非与老婆闹矛盾。如今弓娘子含冤惨死,更令他爱中生愧,思之悔之,见到容貌相似之人难免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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