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任何事情前要认清局势。 那一次之后,我连着休息了一星期。 一方面我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太好,另一方面,我哥太过火了——我几乎一星期都无精打采,总是想睡觉。 经过那些难以下咽中药的调养,我失眠的毛病好了一些,但是随之而来的又是长时间持续的噩梦。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便偷偷在网上搜: 为什么会做与实际完全相反的噩梦。 网上说是因为那是你的潜意识在作祟,平时要多去想一些美好的积极的事情来暗示自己。 原来如此,看了这些评论之后,我便开始做个积极向上的五四进步青年,尽量减少发癫的冥想时间。 但是这根本没有用,甚至有一天晚上,我梦到跟我哥两个人分开了。 那个场景很模糊,像是在某个因为刚下完雨而十分潮热的街角。我哥穿着一件全黑的衣服,没有和我告别就转身离开我。 我急忙去追他,可是无论我怎么喊他都不回头。他带着我七拐八拐走到一个广场的台阶上,我看到风把他的头发吹到相反的方向,他神情复杂地看向远方,整个人有一种失真的模糊感。 我奔上前去,可是走到离他五步远的距离时,脚就怎么也挪不动了。 我费力地抬起脚,耳边像是听到一些很吵的人潮声,又像是那种鼓风机一样沉闷的喧闹声。我哥的头发慢慢变长,然后在风中散开,像无数闪闪发光的金色丝线。 他的头发抚摸过我的脸颊,遮挡住我的视线,我用手拨开,却发现脸上什么都没有。然后一抬眼,就看到他背对着我走向那日光的尽头里。 我被惊醒了,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我哥睡在我旁边,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然后把灯打开。他紧紧抱住我,用手摸我的头,轻声说: “没事了没事了,又做噩梦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比起真实的我哥现在就在我身边,我更相信梦里那些虚无的东西。我睁开我哥的怀抱,然后两只手捧着他的脸: “你会不会走?会不会离开我?” 我哥用脸蹭了蹭我的手心,然后把被子往上给我扯了一下: “不会,永远不会。” 凡是话里带了绝对的,总是像那种电影里带有悲剧色彩的承诺。我几乎是一瞬间就又有了这样的感觉,心惊胆战得要命。 可是我哥回答什么我才能安心呢?他如果不这样说的话,我可能当下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突然又想到了那种无科学依据的暗示,觉得世上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人只是在按照世界安排的步骤一步一步行事。就像俄狄浦斯的家族灾难一样,他不知情,却又要慢慢踏足。 我把手放下来,我哥摸了摸我的脸和额头,然后把我的手放到他胸口: “别怕,我在呢,你摸着我的心脏,就这么睡吧。” 我哥瞬间就看透了我心里的那种不安,这样的共鸣让我心里更难受了。我哥扶着我躺下来,我把头轻轻靠到他肩上,另一只手放在他胸口感受他滚烫的心跳。 我真心有些怀念小时候,怀念小时候那无忧无虑的状态和时光。那个时候我根本不会有这么多彷徨和想法,整个脑子里天天都是我和我哥怎样快快乐乐地疯玩。那个时候,喜悦和难过来得都那么直接,那些东西都是one-off,一次为止,不会纠结,就算和我哥有什么不开心,但也不过相视一笑就会一笔带过。那时候的那种难受不过肤浅一瞥,存留永远的只有对下一秒的期待和沉甸甸的安稳。 那个时候的我是完整的我,哭笑与现在比都好太多,而现在的我,身上和脑子里好像有太多缺口,虽然有时候鸡零狗碎的生活会让我忘记,但是它们常常会在某个漆黑的夜里莫名疼起来提醒我。 我认真地思考过一个问题,有时候想多了,就不小心当着我哥的面说出来了。我说: 无论家境,是不是所有人来到这世上活久了都保持不了本真,会变成很烂俗的人? 我哥一副沉思的样子看我,我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是不是所有人来这世上活久了都会一身伤痕? 他本想开口,可听了这句话后就沉默。那种沉默无言的氛围像一把钝刀,他看向我时的眼眶慢慢变红,我的心也跟着痛起来。 其实我的本意不是想让他难受,而是真的想问一问是不是所有无论好坏的是非因果,到最后都会留下伤口? 我是一个复杂的个体,一方面,我疯狂渴求我所爱的人和事,想寻求比洛希极限还要危险的亲密距离,另一方面又因为害怕失去而想远离它们。这种令人鄙夷的矛盾刺激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错。就好像是曾经年少时期夜晚经历过的生长痛,极度渴望却又极度抗拒,用一些执着的话麻痹自己,然后像个不想管事的大人一样对自己说,会好的,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那只存在于青春期的生长痛过一段时间确实会好,可是沉寂在我心里的那些恐慌却总是不经意浮现。我居然是个这么离谱的人。 所以我才会庆幸我的脑子只属于我自己。我想,若这世上真有神经共享设备,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脑子里的一些想法,窥探到我的恢恑憰怪,真的会觉得我是个无药可救的神经病。 无药可救,听起来很酷,但无药能治,终究会痛苦。 第72章 异端 我哥开始24小时陪着我,出去工作他也要我站在后台看着他不许离开。我知道我哥是担心我,我其实也不想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很脆弱,但有的时候,我拙劣的表演跟不上我一些直接情绪的表达。 我开始极度厌恶那种悲伤的歌曲,那种有氛围感的、带一点悲哀情绪的歌曲会让我有一种想要砸手机的冲动,但可怕的是那种旋律我居然记得飞快。 凌晨三点钟醒来,我会突然在脑子里想起某首悲伤的歌和歌词,然后会感觉全身冰冷,忍不住浑身颤抖。 我不想把我哥吵醒,所以每次都忍着,直到有一次,我哥发现我在发抖。 他紧紧地抱住我,然后轻轻哄我: “没事了。” 我哥的声音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一哄我我便不抖了,然后眼角就因生理性的刺激滑落下一滴泪。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欠我哥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了,更准确的来说不是欠他的,而是我对他的好这辈子不够,要下辈子加起来才能算得上他这辈子对我的这些了。 “哥,我对不起你。” 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说完我才意识到,我居然没有喊“林远珩”,而是喊的哥。 我哥把手从我背上拿下来,然后看着我的眼睛: “别说傻话。” 他摸到我的手臂,然后往上摸到我的肩,轻轻把我扳过来抱住: “你可是最好的……” 我茫然地开口:“如果有……” 那话还没说完,我哥就打断我:“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会来找你。”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温柔,在厚重的夜色里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意味。他说的居然和我要说的话一样。那话一出,便把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给冲散了,我把头靠到他肩膀,他像禁锢我一样把我按到他臂弯和怀抱里。 当秋天连上冬天的列车,窗台上开始凝结薄薄冰霜的时候,我哥和我打算正式搬去深圳开工作室。 那会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我哥申请的工商牌证还没有下来,但是要提前把装修和运营的事情联系好。 收拾东西的间隙,他站在客厅里,双手张开问我: “你觉得怎么样?” 他身上这件衬衫的图案有点像那种西式餐厅里垫面包的报纸,但是它的质感比那要好得多。 我点点头: “好帅。” 我哥打算成立自己的品牌,Christine和合作方以及相关设计师决定在深圳开牌,他们全力支持我哥,我哥是最主要合伙人。 我哥开始更加认真地跑业务,他不仅要走T台,还要打理好国内的各方品牌以及投资赞助商的关系。他仅一个月就参加了十一场展演,开了无数次会议。我日夜颠倒地跟着他,有的时候都会不小心在备场室睡着。 我哥紧锣密鼓地筹划在深圳创立个人工作室的事情,我在随行的同时也开始忙搬家和处理一些相应的业务。虽然有了要走的打算,但是这会儿还不能马上实施,因为这边有很多要解决的事情。 比如说跟房东交代房租和水电的费用,填的这边地址买的快递还没有到,还有平时那下棋大爷,也要跟他招呼一句。 当我和我哥说起那个下棋大爷的事情时,正和他两个人坐在楼下面馆吃面。 那面馆的老板是我在菜市场见过的一个买菜大妈,她见我们来吃面,便给我们一人送了一个蛋。我另外加付了蛋钱,跟她说我们以后不在这住了。 那大妈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要带我对象去深圳买房,带他过好日子。 大妈笑着对我赞不绝口,我骄傲地一并接受了,我哥也笑着看我。 那面我吃不完了,我哥便把我的碗端过来吃,我问他Christine是不是个靠谱的合伙人,我哥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只要你不理她,她就是个好人。” “她对我没意思,你要怀疑到什么时候?”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得小心着点。” 我有点想笑,然后就笑着看他: “你头发看起来好乱。” “你嘴巴看起来好好亲。” 我:…… 我踢了他一脚: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发情?好啊,那你亲吧,来来来,这到处都是人,你来呀?” 我哥大大方方地一点头,然后凑过来要亲我。 我连忙站起来假装去接饮用水。 其实我脸皮也不薄,但我哥还是要略胜一筹。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小时候一个说句话都会呛到的翩翩少年变成如今这样一个对我又啃又咬的衣冠禽兽的。 难琢磨。 吃完面后,我们两个去就近的国金中心商业广场逛了一会。其实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主要就是想这样和我哥一起心无旁骛地走一走,顺便吹吹空调。 门口有一个卖甜筒的小摊子,我去买了一个,然后给我哥尝了一口。 “好吃吗?” “还可以,抹茶味的,一点点苦。” 我尝了一口,觉得很好吃,便瞥了他一眼: “明明很好吃。” 说完,我便看到我哥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哥小声说了一句: “想亲你。” 我没说话。 我拉近他作势要吻他,然后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又迅速松开,忍着笑直直往那边商场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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