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不明白了,褚言稀里糊涂地:“柏原?他请假好几天了,说是家里有点事,”作为朋友,方予诤的问题也引发了他的担忧,“柏原出事了?” 不由得想让乌鸦嘴少说两句,信息量大又不大,方予诤在须臾之间判断不了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他家里有什么事。”褚言据实相告:“请假的时候没明说,只说存假不够的话,扣他工资就行。” 自己也越说越感觉不对劲,褚言当机立断地:“……有他家地址吗,我现在就开车去看看。” 会不会是柏母又病了,还是柏清的婚事出了什么问题?逐一推理又逐一推翻,方予诤打开电脑查看着回去的机票信息:“你别去,一声招呼不打冒然上门,他要生气。” 褚言仔细回忆着:“请假之前他私事就很忙了,不过看起来还算正常吧。”方予诤问:“那你最近联系过他吗?”褚言否定:“自从成了上下级,他跟我避嫌,平时联络本身就少。” 都到了这种时候,柏原的性格还能让方予诤有种会心一笑的感觉,可想到那个正直的青年仿佛真实地在随着分秒流逝而逐渐消失,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看他接不接,我等你。” 褚言很快回过来:“不接,我发消息问他在干嘛也没回。” 于大不幸之中该欣慰吗?至少柏原的行为并不是在针对自己,那么看来不是要分手。 就算不是要分手,没有他的消息也真的扛不住。方予诤苦笑了,很快买好了明天最早的机票:“我再找找他,”临时想到什么,“如果他后面问起你,别说我跟你找过他。”褚言宽慰他:“放心。” 彻底坐不住,方予诤顺手在系统里挂了年假,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要是今晚还有航班,他已经连夜返程。 大概率有人在监控他的动向,文宸的电话分分钟追到:“你要休假?”方予诤现在没心思和他推拉:“对,没什么工作安排。”文宸见他装傻充愣这么久忽然摊牌,也不藏着掖着:“生气了?我让你清闲一点还不好。”方予诤手里的动作没停:“挺好的,所以我要去休假了。”文宸不放过:“你去哪里休?” 不胜其烦,方予诤将一件毛衫掷进箱子,直起腰嘴角噙着冷笑:“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去?”万没料到被这么抢白,文宸的脸色在方予诤看不到的地方变得极为难看。 是不是太由着他了?自己好歹还是他的老板。哪怕有旧,哪怕因为要把他处理妥当,最近都在让着他、哄着他,他也过于放肆了。文宸顷刻间忘了自己病倒时他是怎么全心照顾公司力挽狂澜,冷冷一声:“方予诤。” 今夜再次被叫了名字的人一言不发,打定主意就算是这份工作立刻没了,他都不会多跟文宸掰扯。好在文宸是做大事的,能忍常人所不能,考虑着还不到和方予诤彻底翻脸的时候,呼吸很快就平稳回去:“那你好好休息。” 不再管他,方予诤收拾妥当,再给柏原留言:“我放假了,明天去看看你?”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柏原不接电话,这条信息倒一下子回得很快:“你别来,我们回老家了。” 还好,人还正常。 半个字都不会信他的,方予诤暂时舒了口气,坐回床沿,空前耐心地想要了解情况:“老家怎么了?” 完全被担忧淹没,顾不上去计较不久之前柏原还在说谎是忙于工作。 等了很久,等到方予诤又输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时,柏原才发过来编辑了半天的文字:“老家有人去世了,我们回来看看。所以也不方便跟你打电话,你别担心。” 真想让他自己听听离不离谱。 我怎么能不担心啊?方予诤第一次在心里怀疑,柏原到底把过去的时间当成什么?还是认为自己没能力去处理麻烦? 可他对柏原还是能按住性子的,越是这样,越不能心急。 “谁去世了?”方予诤深呼吸着问,柏原隔了一会儿,回过来一个:“老家的人……”看来再问几句,他就编不下去了。 “林阿姨不是说你们的亲戚都不走动了吗?” “总还是有的。” 明知对方在说谎却不拆穿,需要很大的忍耐,可太担心而忍耐不了,手伸不进电话的无力感把方予诤气得对着空气紧皱眉头。平静了一会儿,他做最后的努力:“你跟我说的是实话吗?” “是的,”柏原的文字似乎还有几分真挚,而方予诤早就看透,这些文字所有的目的只不过是不让自己去找他:“总之你别去我家,白跑一趟。” 方予诤看得一阵意冷,他了解柏原,这就是后者心意已决,纠缠无益了。 也许是不该强求,也许是要留点颜面,自己什么没见识过,何苦为了一段关系的起落惶惶不可终日。可是回想起刚刚那短短的时间里跌宕起伏的心绪,方予诤极少有地感到了不甘心,不肯放弃去为此做最后的努力:“如果我没说要回去,你还会回我消息吗?” 这话看着就很伤心了,其他人可能早就接受了柏原的说法,而不是像这样有些抛下自尊心地追问,何况这个抛下一切寻求对方一句真话的,还是曾经不可企及的方予诤。 或许正是这种复杂的感受交缠,柏原下一次的回复确实长了一些,但仍然是一眼的谎言:“没注意你打电话了,我真的忙。” 心里一空,方予诤按灭了手机。 静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到了最后,他都是被推开,被隔绝的那个。此时四下悄然无声,他看了看不远处立着的收拾好的行李箱,觉得刺眼。清晨的航班,如果还要回去,再等等就可以出发了。 还回去吗? 千头万绪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电话在一旁震动,方予诤低头,竟然是柏原。 按理说他应该欣喜若狂地接起来,可他感到了游移。这两个字曾经照破青山,如今在黑暗中兀自微光闪烁,链接着他无法预料、也不敢预料的人,令他不安。方予诤这许多年来,都不曾害怕过,眼下他畏惧看到这个名字,它们宛若一握虚弱到随时会消散的萤火。 承受不了有朝一日注定失去的痛苦,他不敢言爱。 屏幕很快归于沉寂,不消片刻,重新亮起,柏原似乎没有放弃。 又一次,再一次。 方予诤在恍然之间,对这个场景感到似曾相识。如同初识的那一晚,柏原也是这样锲而不舍地,不停打过来电话,想要获得自己的回应。 还是多久之前呢?柏原就是随着那一个终于接通的电话,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了自己原本无意义的生活中。 他猛然从沉沦的伤情里惊醒,如果那时没有接起电话,他们之间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任何交集,那么他的人生,必定也不会有任何的起色。那种日子,他一天也不想再过了。 直到此时此刻,方予诤才终于理清思绪。是的,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他绝不可以失去柏原。 于是方予诤赶紧按下通话键,听到柏原的声音发紧,一定是在为了没得到及时的回应而后怕:“你,你不要生气。” 没有生气,不是生气,怎么会是生气呢,难道自己从来没有让柏原明白过吗?方予诤既心疼又自责,这才意识到了以往对待柏原的过失之处,他努力使一切听上去稳定而可靠:“我一点也不生气。” 应该是稍微安心,柏原放松了一些,说:“嗯,好。” 因为那是柏原,方予诤已经没有任何不满,他温柔地问:“那,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就是,老家……”被提问的人一时说不清,像最辛苦时,思维混沌,连刚撒过的谎都忘了。 “好,我知道了,”不想再为难柏原,既然已经有了决定,方予诤选择了主动结束通话,“别担心,去睡吧。” “……嗯?” “明天会好起来的,柏原。” 方予诤笃定。
第32章 复得 据说今年会是个暖冬,以往这时节已经下过一两场雪,如今日日天晴,倒让柏原不太习惯。原本对圣诞啊、跨年啊这样的节日还有盼望,现在平平淡淡过去了,好像也没错过什么。果然有些情绪只能是闲情逸致的点缀。 而他近期为钱发愁,吃睡都不好,精神这么差,哪里还顾得上那点风花雪月。 柏原低头看着手里的单据明细,步伐沉重地离开医院缴费处的队伍,刚刚又补了三万预交金,但是按照眼下的情况,应该支撑不了多久。 他工作没有几年,在给方予诤当助理前,原本的收入不算很高,大部分用来改善家里的生活,比如跟柏清一起贷款买了现在的二手小房子,还要负担和母亲的日常开销,一旦有重大支出,就会捉襟见肘。 亲戚朋友关系断绝,借都没地方,加上去年柏母已经病过一次,老人没有保险,那时花了不少。而今病人长时间的治疗下来,这三万,已经是他最后的余力。 柏清的情况也大致如此,她更是要强,绝不愿为了这些事示弱,让男方多付出或多同情。这一点又与柏原相通,只能说他们不愧是双生。 兄妹二人的敏感和自尊心,就是从当初的变故里一点点积攒,一点点延续。忘不了那些讥讽、冷遇和白眼,时至今日,他们的字典里早已没有“求援”两个字的立足之地。 此时柏清提着保温桶在等他,见他神情低迷,忙迎上来:“哥。”她在担心他们的经济。 轻轻的一个呼唤,让柏原振作了一些,兄妹二人对望一眼,目光里写满了哀愁,仿佛回到旧日,又被握入命运的手掌,难以挣扎。柏原帮妹妹正正衣襟,语气十分怜惜:“没事,我们上去吧。” 肿瘤科的病房一向安静又压抑,尤其是到了晚上,除了少许咳嗽声,听不到谁说话。双人房里只亮了一侧的灯,邻床已经早早睡了。 正在输液的病人脑袋昏沉地斜躺在被褥里,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并不出声,没发现有人进来。柏原留下照顾,换柏母和柏清出去走廊里吃饭。 等到病床前只剩下自己,柏原才扶着那人清瘦的肩膀,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眼前这个手术后萎靡不振的男人,正是罹患肝癌,月余前获准保外就医的柏辛睿。 仿佛叹息般的两个字,使柏辛睿恢复了不少心气,他颤巍地睁开眼睛,发现不是在做梦,尽力扯出了一个笑容:“来了,妹妹呢?”柏原在外奔波了一天,终于能坐在床边:“跟我妈在吃饭。”听到妻女安好,柏辛睿点了点头:“那你吃了吗?”柏原帮爸爸换上新买的棉袜,给他整理好被子:“我吃了的。” 柏辛睿见儿子忙碌,始终慈爱地看着他。 父子二人久别数年,多少话说不完,却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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