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噼噼啪啪一串苏白甩过来,“鹤仙一接客,您又来闹腾了,接连黄了两回生意,咱们自然要来讨个说法的呀……” 方绍伦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止住他话语道,“一番恩怨无需赘述,情有不谐,一拍两散,想必也是堂子里常有的事,诸位上门吵嚷为的什么?” 孙老板笑眯眯从西装裤兜里拿出一张花笺,递到方绍伦面前,却不曾松开手,“为的什么?当然是为的银子咯。方队长您看看,这可是徐大爷亲笔签下的,总不能一生嫌隙便当无事发生吧?” 方绍伦皱眉去看那花笺,上头海誓山盟,字句肉麻不忍细看,末尾一句:徐贤绝不相负鹤仙儿,若有违誓,愿奉银一千块以资补偿。其下是徐敦惠亲笔签名,还按了个印信。 他暗地里瞠目结舌,面上极力自持,转头去看徐敦惠,那张忠厚面庞上已经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鬓边汗珠直冒。 方绍伦没料到这位素来老实到有些迂腐的世兄会有如此放荡不羁的一面。 他将花笺推回老鸨手上,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淡声道,“孙老板,拿这个出来有什么意思?绝不相负,何谓相负?徐世兄还在四处筹措银两,鹤仙公子已经重操旧业再迎恩客,实难说谁负了谁。” 不等他开口又续道,“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欠条,鹤仙公子也不曾拿出一千块来给我世兄花用。二人情浓时相互许个愿还能当真?那还有许诺生死相随的呢,要真应这个誓,通浦河里只怕都塞不下。” 孙老板嘿嘿笑着,不接腔,也不挪步,他身后那些帮佣已经七嘴八舌的叫嚣起来。 跟这些人显然是没什么道理好讲的,他要讲道理就不会来这一遭。就是看准了徐家如今门庭单薄,又要面子,想敲笔竹杠罢了。 罗铁带着几个弟兄在后头听他们污言秽语的咒骂,不免走过来推搡,那些人也不惧怕,越发吵嚷得起劲。 徐敦惠在一旁冷汗直流,眼神频频看向门庭内,显然是生怕吵扰到里屋养病的人。 方绍伦挥手制止罗铁,老鸨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方队长,实在也不是我们不懂事。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鹤仙好歹陪了徐大爷这么久,便是要弃之一旁总得给点补偿吧……” 方绍伦此番算是大开眼界,但面上丝毫也不露出来,叹口气道,“本来嘛,也不是不能商榷……”他拉长了声调,“可孙老板如此行事……” 他摆手示意了一下围观的众人和院子里被砸得稀巴烂的家什,“面子都丢尽了,好歹要保住里子。” 孙老板听这意思是不肯给钱了,脸上变了颜色。 方绍伦又道,“再说了,徐世兄能跟鹤仙公子海誓山盟、双宿双飞,难道少花了钞票?” 徐敦惠在一旁连连点头,讷讷想要言语,方绍伦止住他,向孙老板道,“如今扯这些也没意思得很,不过有句话说得好,相好一场终归是缘分,没必要反倒结个怨。这么着吧,”他沉吟着,“大伙今儿跑这一趟也辛苦了,我代世兄做个主,出一百块钱车马费……” “不成!”孙老板断然道,“一百块钱?打发叫花子呢……” “嫌少?”方绍伦冷笑道,“我跟郭三爷打一晚上牌,也不过百来块钱输赢……对了,今晚唐四爷在‘群玉坊’给他相好摆酒,我也只打算随个百来块的礼……孙老板这还嫌少,我可没法做这个主了。” 他原本不打算搬出郭、唐二人的名号,但是看孙老板那脸色,不扯两面大旗,一百块是难得了账了。 果然,孙老板听到这两个名号,面色顿时又不同了。 在沪城堂子里混饭吃,不可能不晓得这两个人物。他沉下敷了粉的面庞,迟疑着没接腔。 方绍伦在他愣神的当口,将他手里捏着的那张花笺扯了过来,三两下撕得粉碎。 “你……”孙老板要跳起来,方绍伦按了按手掌,“算了,我私人再给我世兄掏一百,两人也算相好一场,我就当随个份子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此事就这么着吧,孙老板你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孙老板气鼓鼓道,“既是随份子,方队长这手面也未免窄了些……” 笑话,跟老鸨讲阔气岂不是找削么? 方绍伦笑道,“孙老板有所不知,我一个月薪水还不到一百块哩,若不是看徐世兄面子,可舍不得随这么份大礼。” 孙老板收了两百块,带着一群人灰溜溜的走了,没有敲到预想中的一大笔,走到门口很是气恼的冲围观的人群一阵叫骂。 国人虽然爱看热闹,又怕惹是非,一哄而散。 罗铁颇有眼力见,不等方绍伦吩咐,领着几个弟兄,手脚麻利的将混乱不堪的庭院一通收拾、打扫。 徐敦惠不住嘴的向方绍伦道谢,又要将方绍伦当众垫付的一百元还给他。 方绍伦不肯接,“世兄,你遭此算计,我们通家之好,襄助一二是应有之义。只是……” 他将徐敦惠拉到庭院的角落,确保周遭无人,才低声道,“我记得世兄家小仍在桂城?嫂子是极贤惠的人,你怎的……” 徐敦惠涨红了面庞,叹息道,“绍伦贤弟,我当时年纪甚小,婚事全凭家里做主,从未想过男女之别。那日几个同庚引我去南风馆,我见鹤仙对镜梳妆,心里头、心里头……”他有些羞窘的说不出口。 方绍伦不敢再细问,与他把臂进了内堂,正好撞上管家急匆匆奔将出来,嘴里叫嚷着,“少爷,少爷,不好了,老爷厥过去了……”屋里头隐约传来两个姨娘的哭声。 二人大惊失色,俱是一通忙乱。 徐敦惠去卧房料理服侍,方绍伦纵马去对街接了大夫过来,扎针灌药,各种手段轮番施为。 方绍伦当然不能就走,倘若有白事发生,以两家的交情,他是要留下来帮忙的。 他掏出两块大洋,硬塞给罗铁,让他带着几个弟兄们去街上吃个饭,再自行归队。 卧房里拥挤着,他插不上手,便坐在厅堂等消息,管家忙昏了头,茶水都不记得上一杯。 好在傍晚时分,人又救转过来。虽未清醒,呼吸倒渐趋平稳下来了。 徐敦惠自是感激不尽。只是这一通耽搁,方绍伦来不及回魏公馆洗澡换衣服,只能穿着制服,骑了马往群玉坊来。 走到巷子口,正好遇到郭冠邦下车。 “嘿,绍伦。” 他穿着三件头西服,头发梳得油光发亮,款步而来,翩翩君子的模样。 方绍伦下马跟他打招呼,“郭兄,这么巧。” 跟在郭冠邦后头的副官忙把他手里的缰绳接了过去。 “你怎么衣服都没换?”他扫了扫方绍伦通身上下,穿制服来逛堂子委实不合适。 方绍伦略显窘迫,“有事耽搁了,要不我就不上去了吧?郭兄帮我跟四哥说一声,下次小弟做东……” 郭冠邦很亲热的揽着他肩膀,“哎呀小事一桩。” 他招手示意副官过来,“去,跑一趟魏公馆,去帮方大少爷接一套衣服过来,还有鞋子。” 方绍伦想着接套衣服过来换一下也行,便没推脱。 结果郭冠邦挽着他上了楼,又吩咐老鸨,“赶紧备一桶香汤,用我的浴具。” 啊?“洗澡就不用了吧?换个衣服得了。”方绍伦忙摆手。 “绍伦是怕不干净?放心,我在这里的东西都是专人专用的。”郭冠邦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高声叫道,“玉莲,玉莲,伺候方大少爷更衣。” 他拍拍方绍伦肩膀,“你放心好了,等你洗完,衣服就送到了,正好赶上吃饭。我先上去看看唐四哥那边席面置办得如何了。” 他松开手,径自走了。 一旁的回廊里走出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向方绍伦施了个蹲礼,柔声道,“公子,请随奴家来。” 她领着人七弯八绕的进了一间小小的浴室,迎面一股热浪夹杂着花香。 斗室之中倒搁着一只极大的浴桶,汤水洁白,热气氤氲,水面还撒着些花瓣。 一双玉臂从背后环绕上来,极轻巧的就帮他把腰带解开了。 纤纤玉指又伸向纽扣,方绍伦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小姑娘“咯咯”娇笑,“奴家叫玉莲,公子是嫌玉莲伺候得不好?” “不是,是我不习惯,你出去吧,我得赶紧洗洗吃饭去了。”他把玉莲赶出浴室,便急匆匆宽衣解带,脱得赤条条的,踩着一旁的矮凳跨入水中。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墙上挂着的仕女画,画面上拥挤的仕女神态各异,其中一双眼睛有极细微的不同。 一墙之隔,郭冠邦的目光紧紧攫住那具赤裸的躯体。平直的肩线、宽阔的脊背,线条分明而利落的流向腰线…… 两条笔直的长腿稍一跨步,几近完美的躯体融入水浪之中,留下入水前的惊鸿一瞥…… 郭冠邦屏息凝望,直至方绍伦从水中起身,拿浴袍裹了身体,按铃唤人送衣服进来。 他才退开两步,先将那孔洞复原,转过头来不免深吸口气,委实比他想得还要好! 这么个妙人儿不咂摸个滋味着实不甘心! 他一拳头轻轻砸到手掌上,赌一把!就算这花带刺,肉有毒,他也要折到手里,吃进嘴里!
第37章 群玉坊是长三堂子里头最高等的书寓之一,先生们陪坐打茶围不收钞票,因为生客不接,熟客带过去才有招待。接票出局最基本的费用是三元。 而唐四爷摆酒给银宝“做花头”,花费就远不止这个数了。 光席面就摆了五桌,直接从“荟萃楼”叫的大菜,坊里又流水介似的送上各种小菜、水果。额外再请了几个琴师,吹拉弹唱十分热闹。 阔大的厅堂里,人头攒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方绍伦暗自庆幸,郭冠邦让侍从帮他回去拿了衣服,不然穿个制服走进这种场合,委实有些丢脸。 唐四爷并不因为方绍伦年龄小、职位低,而怠慢于他,很是亲热的挽着他胳膊,满场转悠。给他介绍席上众人,无外乎沪城地界上的官商人士,这位总长那位行长,方绍伦一个也没记住。 但唐四爷说西南方家大少爷,众人的回应十分热络。 有人出声搭讪,“方大少爷,张三爷好吗?最近也不见他到沪城来玩。” 方绍伦还没回话,就有人哈哈笑着接腔,“三爷上回摆酒,给柳宁姑娘做花头,那叫一个气派。四爷要对照这个标准,酒菜还得再上一轮。” 唐四爷也不恼,笑眯眯的回话,“我怎么能跟三爷比?他三我四,合着就要降一级的。酒菜倒是没问题,管够,招呼不周,大伙多担待。” 方绍伦认了一圈人,好不容易回到席面上,玉莲端了一个小盏过来,奉到他嘴边,“这是奴家亲手酿的‘青梅酒’,提气开胃,公子赏脸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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