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瞥过她低垂的眉眼,眉头揪得更紧,抬手推开门,走进去时,没立刻瞧见人,叫扇落地的影屏给挡去不少视线。 席玉慢步绕过去,终于见到了屏风后独坐在榻上的人。 得见此人的庐山真面目,他也没有表现得多为诧异,平淡道:“找我所为何事?我记得我们并不是可以坐下来和气闲聊的关系。” “一别数年,你已经成了状元,我想同你道声贺,也不行吗?” “别人可以,你不行。”说罢,席玉沉着脸转身就要走,却又给人唤住,“不聊这个,那就聊聊你最关心的事。” 这话一出,席玉果然动容,但还是存了些气,连走几步,在榻边重重落座,眸子微眯,挑眼把对面人瞧在眼中,“你最好是能说出些东西来。” “自然。” 女子莞尔一笑,笑容与当年相去无几,未受岁月侵蚀,连条皱纹也不见。 竟是当年受心疾所扰,哀哀等死的于清念! 于清念闲闲执起茶壶,颜色清透的茶汤氤氲流泄,瞬间充满整个杯盏,“五年前,哥哥被你手中的黑蛇所杀—” “哥哥?”席玉冷嗤,唇角泛起讥嘲的笑,“真难为你还能说出这两个字,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难不成已经忘了?” 这话就像是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那个被掩埋在心底的木箱。 无数画面刹那闪回,血腥的,混杂着痛苦的眼泪与咆哮,双手捧着血淋淋的心脏,最后全都被烈火燃烧的铜炉所代替。 于清念脸上却不见变化,眼睫微垂,遮去了眼底刚起的一丝变化,“总之,你我如今都一样,已经不再是人了,与妖怪无异。” “即便你不说,我也知你活得很痛苦,你想救那黑蛇,不惜走遍大江南北,行逆天之术,补全他的身体,叫他能够存活下来。”话音一转,于清念说:“但他现在与普通的蛇无异,看你的手也知,你已经因为他死过不少次了吧。” 视线略略停顿在他疤痕无数的手上,于清念把茶盏推给席玉,茶汤微荡,几乎就快晃出来,一如席玉不安动荡的心,他接下,强忍着抿过一口,“所以呢?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于清念摇摇头,理过袖摆的褶皱,语气悠远道:“就如我五年前说的那样,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世上只有你可以真正理解我。” 她撑起下颌,稍偏过了头,目光借由半开的轩窗散落在街下四处走动的人身上,隐有哀怜,“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化为捧黄土。唯有你我二人,不死不伤,永永远远的活在这世上。所以我不想与你做敌人,可以的话,朋友最好。” “想要他恢复如初,也不是没有办法。传闻南岭有座高山,直入云巅,上头坐着间庙宇,里头有位得道高僧,已快羽化登仙。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去找他,相信他能帮你。”于清念从怀中掏出张纸,指尖压着递给对面的席玉,“这是位置。” 席玉迟疑着放下杯子,探手要接,于清念指尖微微使力,将纸按实,抬头定定道:“但你要清楚,此一去恐怕再难回来。等你再归,你的爹娘妹妹或许就会如我方才所说的那般……”她残忍道出那个席玉不愿细想的事实,“化为尘世间黄土一捧。” ---- 于清念:没想到吧,我活了。 席玉:…… —— 关于于清念的具体故事,我打算放番外讲,可以先猜猜。
第80章 === 席玉从酒楼里出来,外头蹲在软轿边的轿夫立刻起身,把轿子给擎了起来。 他满腹心事地往那处走,下台阶时没踩稳,差点摔着,幸好旁边有人给扶了一把,才没叫他倒下去。 “大人,小心些。” 席玉借着她的搀扶,偏头仔细瞧她一眼,虽不明显,但青叶的眼角已有不少细纹,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 这对席玉来说,无疑是另外一重警醒,五年的时光在他的身上没留存丝毫痕迹,但对旁人光阴就如同柄刻刀,无情地在每一处刻抹不去的印记。 该如何选,是现在就抛下一切启程,还是再等一等,陪他们走完这短暂的一生。 席玉坐上轿子,心思百转千回,压在心尖,喘不过来气,重重心思的模样在回府的瞬间就被山月和竹青二人看出。 毕竟陪伴多年,虽然变化许多,但只消看一眼,也知他正为忧虑所困。 于是山月和竹青默契地缀在席玉身后,等待个契机开口说话。 席玉很快发现二人,意识到他们有话想说,顿住步子,回身把二人看进眼中,“说吧。” 山月揪过手中帕子,迎着他的视线,先开了口,“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看少爷忧思重重的样子,想着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事情,帮少爷分担一点。” 她的心是好的,席玉看得出来,转眼瞧竹青,他也点点头,一副想要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渴求模样。 可眼下的事,席玉自己都纠缠不清,想不通到底该要如何,烦烦乱乱,轻叹口气,“爹娘这些年来如何?身体可还好?” 突然问起这个,显然未在二人的预料中,山月微顿,回道:“少爷离开这些年,老爷和夫人时常挂心少爷,每每托了人打听有关少爷的消息,如此才能睡得踏实了。至于身体,夫人的眼睛似乎不太好,夜里识不清物,老爷的话,还跟从前一样,未见有恙。” 席玉略作颔首,“我所忧无非就是他们是否康健,有空你们帮我多注意一些。” 说罢,他穿过长廊进了屋,屋里黑蛇已经给关回了笼中,窝在里面一动不动的,只在席玉走近后,才轻微滑动身体,似是有所反应。 席玉仔细瞧他,好一会儿,在榻上落座,把袖中的字条掏出来展开,上头几行娟秀字体,仔细写了位置,但其中具体细节还得亲身去了才能知晓。 “惟康,该如何选?我该如何选?” 看似在问别人,其实是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困扰着席玉,直到晚夜睡去。 次日清晨,席玉出了城,行至城外十里处的军营前,守营的小兵一脸严肃地问了他来此的目的,当得知他是席灵的哥哥后,顿时换了副笑脸。 “稍等稍等,我这就叫人去通报。” 不多时,脚步声纷至沓来,伴着铠甲撞在一起的脆响,席玉抬眸望去。 阳光下,席灵笑得合不拢嘴,皮肤比从前黑去不少,青丝利落地束在脑后,俨然一副假小子的模样。 走到近前,席灵大手一拍,打得席玉身子踉跄,“几年不见,想我没有!” 席玉轻咳几下,勉强脱离她的虎掌站稳身子,害怕躲避的样子把席灵逗得哈哈大笑,“好嘛,一不留神手就重了些,走!去附近走走,我知道有个地方,你一定喜欢!” 她拉起席玉的胳膊,不由分说拽着人就往外走,看得后头几个小兵大眼对小眼,啧啧称奇,说他们这哥哥妹妹的关系实在颠倒。 穿过林间,再停下,已到了处宽阔的河边,席灵撒开手,张开双臂仰头深深呼吸,高叹道:“嗯!真好!” 席玉喘过口气,终于说出见面来的第一句话,“席灵,把你嘴角的口水擦擦。” “嗯?……哦!”这会天早,席灵又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听着下属来报说哥哥来了,连脸都不及擦,丢下湿手巾就匆匆冲了出去。 是以嘴角还沾着昨夜风干后的口水痕迹。 她混不知羞地走到河边,把那清亮倒映有日光的湖水当作面梳妆镜,用手舀起捧水,囫囵抹了把脸,“嘶……好冰。” 晨起林间温度低,湖水更甚,颇有种冰川化水的意味,冻麻了整张脸,正哆嗦着要掏帕子来擦,旁边已经有人递来,“还是跟从前一样,不叫人省心。” 席灵接下帕子,独属于席玉的淡香糊了满脸,她边擦边含混道:“在你眼里,我永远都长不大了……”顿了顿,她忽然声音轻去不少,“哥哥,你从来没怨过我吗?” 她利落站起身,发丝上黏连着的水珠荡开,两个人正正经经地对视,席玉目光掠过她面容上不容忽视的衰老迹象,竟不敢多看她,心虚一般地挪了开,“为何要怨?那些不过陈年旧事,我记起来了,也没觉得是你的错。” “你这么说,是真心的?还是在安慰我?”席灵转过身,望着缓缓流淌的湖面,“这么多年了,你活得不快乐,唯一见你自在些的时候,就是养了那条黑蛇。” “爹娘总是对你要求很高,不希望你再成为下一个我,席家总得有个出息的人。如今你是状元了,很出息,爹娘也很欣慰,可你自己呢?你难道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还是你觉得你真可以在这淮南城里当一辈子的县官?” 连发的追问令席玉窒了声,回应不得,眸中闪过挣扎,许久方道:“如果我这样……那爹娘和你该如何?”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忽起,似被席玉的话给逗笑了一般,“人活一世,是为谁活的?你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了爹娘,想做什么,大可去做!爹娘那边我来帮你应付,只管全推到我身上,最多不过几句责骂罢了,我已经习惯了。” “可……”席玉还是犹豫,席灵却扬手一抛,湿了水的帕子瞬间坠入河中,顺水漂走了,“喏,你的帕子比你勇敢,已经在这长河里飘荡起来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 席灵:让我来当背锅侠! 席玉:说话就说话,扔我帕子做什么。
第81章 === 十五年后,南岭高山之巅,大雪茫茫,整片山域裹上银装,棉絮大小的厚雪扑簌簌落着,压弯了山间的枯枝,哗! 立于山顶的青年披着件厚斗篷,似没听见这动静,眉间温润,眼底却盈有淡淡的愁绪,把眸光远眺出去,望着远方。 “想家了?” 身后一道古朴的声音响起,禅意自生,青年骤然回神,转过头恭敬行礼,“法师。” “客气了。”面容苍老的僧人仅着赤色薄衣,白须微颤,“自你初来此地,已过去十五载有余,能抛下尘世来此,很是了不得啊。” 苍茫的声音混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徒生出寂寥之感,席玉落寞垂眼,摇摇头道:“我只觉自己太过自私,为了私欲,不惜辞官离家,抛却一切来此。幸得法师仁慈,肯施以援手,可……” 他顿了下,再开口,话音染满风雪,“可十五年已过,仍旧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让我觉得做这一切不过是徒劳,辜负了法师,更白费了吾妹的心血。” “你真如此想?”年迈的僧人满脸皱褶,可一双眼睛透亮,比这漫天飘散的雪花还要晶亮,仿佛面明镜,可以照出人内心的想法,“若你自己都不再相信,那么留在此地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如下山,回去看望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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