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在此之后,加入妖族。” 宴玦咽下一喉空气,关节错动带起的轻细摩擦声几乎淹没耳膜,叫他与外界隔绝,什么都难以听见了。 他此前只觉得重尘缨只是为人恶劣,喜好孤僻,在大事上哪怕再胡作非为,但有自己的干涉和控制,便也只算作是兜了个大圈子,最终目标也还是板上钉钉极为一致的。 虽然只把重尘缨当短暂作乐的临时情人,做不到事事都了解得细无再细,可他也自认为情感观察足够敏锐,足够从那人一丝一毫的微妙动作里品出点异于常人的喜好和习惯。 但直到今天,宴玦才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仅仅只是触碰到了最表面最外在的皮毛,哪怕是一丁点实际的本性都没见到过。 脱离掌控的欺骗席卷他的大脑,是不甘,是后怕,又或许是愤怒,几近让他呼吸停滞。 他以为在鬼域那件事之后重尘缨真的就洗心革面本本分分,却没想到一重山后还是一重山,山山层叠,杳无尽头。 是他低估了一个可怕的人。 幸好,幸好他还没猜到自己真正想要隐藏的秘密。 宴玦眼眸微低,已经做出了决定。 浮于表面的情爱算不了什么,确保个人利益的扎根牢固才是永恒:自己若在此时止步,便最为稳妥。 白阎罗紧盯着他的脸,看他逐渐平缓了气息,才再次开口道:“我想请你帮忙,让他回心转意,在最后一刻不要选择妖族。” 宴玦冷淡地抬起眼,回绝得没有丝毫犹豫:“您是他的师父,连您都做不到的事,我又如何能做到?” 似乎早已料想过这样的回答,白阎罗面无表情地再次坐了回去,周身拢下一片阴云,压抑又厚重。 她垂着眼睛,忽然收敛了张扬的强调,语气分外沉重:“我不是一个好师父,我只教会了他习武,却没教会他做人......” 她抬起头,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宴玦身上。漆黑的瞳孔深纳万物,不辨深浅,却也藏不住眼底那浓稠的悲寂。 “先生自己就是个坏种,如何能教得出好学生。” 白阎罗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定定。 “可你不一样,你们才认识一个月,便能让他朝思暮想,多生质疑。” 宴玦哽了喉咙,却依然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他敛下眼睛,避开白阎罗的视线,淡淡应道:“我若真有这么大作用,他便不会在这个时间段找上唾蛇。” “那是因为他还不够在乎你......”白阎罗话接得很快,不等宴玦开口便再次出声,“让他更喜欢你。” 那不容置喙的目光毫无阻碍地撞进宴玦眼睛里,更像是一柄飞刃,明晃晃的命令。 赤裸裸的威胁。 她语气顿挫,手指紧紧扣在座椅扶手上,已然有木屑横飞:“你比我更清楚他到底在意什么......所以只有你做得到。” “如果我不答应呢......” 宴玦冷声接下了这柄飞刃,不为所动。 他不否认自己对重尘缨的那一丁点好感,可一旦应下这个请求,便意味着接下来的人生将会和重尘缨永远捆绑,正如自傲者容不下欺骗,偏激者容不下背叛。 倔犟的鱼只要自以为是咬了钩,便永远不会松开。 像重尘缨这样动荡擅舞、心深似海的人,只适合与其享一时之极乐,可若要为此付出终生,禁锢自由,宴玦是绝不会愿意的。 “他的选择与我无关,顶多不过是日后兵戎相见,你死我活。” 宴玦不惧白阎罗的压制,眸中闪着寒光,化作抗衡的孤枪,回望了过去。 可白阎罗却忽然收敛了狠意,她眨了眨眼,有些落寞地侧过脸,放缓音调轻声说道: “那么他会死。” 语气笃定,可眼神却飘飘忽忽地落在地面上,近乎麻木:“他的二师父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世家之首,云阁会杀了他。”
第36章 给我点时间 宴玦房间的门大开着,室内正中间的圆桌边坐着一个人。 重尘缨曲着手肘趴在桌面上,指尖戳在斜斜立起的空瓷杯上,一前一后地散漫划拉,磕碰出晃晃悠悠又战战兢兢的沉声闷响。 他斜着眼睛,视线隔会儿就往屋外瞟,却始终没看见想见的人。 直到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亮白瓷,锐利的亮晃得重尘缨猛一闭眼,接着便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宴玦并不意外重尘缨会出现在自己屋里,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屋,抬眼问道:“找我有事?” 重尘缨微愣,只一瞬间便发觉了宴玦态度的异常。 好像突然之间出现了一层不可见的透明屏障,隔绝距离,只剩下冷淡和疏远。 手里转圈的瓷杯转瞬停了动作,眼皮闭上又睁开,他凝着视线轻声问道:“怎么了?” 宴玦只当没看见那犹疑探究的目光,偏开眼睛随口回道:“什么怎么了?” 重尘缨站起身,盯着那人刻意避开视线的眼睛,暗自咬紧了后槽牙。 他故意放慢动作,一步一步走近。一尺、半尺,距离一点点缩短,脚步声也一点点滞缓,直至两人之间只剩一条窄缝。 重尘缨没有碰到他。 宴玦抬起眼,目光投进那双有些阴郁的眼睛里,不退。 视线交汇,无风争鸣。 隔了半晌,重尘缨终于开口,嗓音发沉:“早上怎么了......” “还有现在,又是怎么了?” 宴玦缓慢地眨了眨眼,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 “重尘缨......” 声同死水,面如寡泉。 “我觉得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空气在瞬间寂静,连窗外抚响树叶的风都突然止息了吟唱。 重尘缨双瞳忽扩,接着便压低了眉眼。 “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却悄然藏着劲。 “字面的意思。”宴玦冷着嗓子,把视线偏了开去。 重尘缨抿了抿嘴唇,眼睛里的光凝聚成实钉在那人脸上,就像是恶蟒探出猩红的信子,高高直立着脑袋,危险又冒犯。 “你觉得我会相信仅仅两个时辰的功夫,你就要毫无理由地跟我撇清关系?” 他再次前倾上半身,往宴玦凑过头,几乎贴近了鼻尖。 只是紧守着那固执又傲慢的距离,没有真的触碰。 “你忘了昨夜是和谁耳鬓厮磨同枕共眠,忘了两个时辰之前又是和谁情难自已落荒而逃吗?” 重尘缨陡然高昂了音调,厉声追问步步紧逼,压根没有给对方留任何解释和回答的机会。 又或者,他压根不想听,也不在乎。 他只在乎自己既得的东西。 重尘缨伸出手,抓住了宴玦的两边胳膊。 他的声音再次回低,握住胳膊的手指愈发用力,深深嵌进了衣服里:“宴玦,到底发生了什么?” 宴玦从头到尾都冷眼相看,甚至连瞳孔里些微的情绪波动也没留给他看。 他转回视线,双目半敛,轻飘飘地看进重尘缨的眼睛里。 “出去。”开口也是轻飘飘。 重尘缨睁眼看着,没动。 “我说......”宴玦闭了闭眼,喉头一哽,忽得爆发一声厉喝,“出去!” 同时还有瞬间炸开的灵力。 重尘缨被这猝不及防的冲击逼得倒退几步,被迫松开了手。 他拿下遮挡气旋的手腕,也朝宴玦大声喊了回去:“宴玦!” 宴玦仿佛没听见这声喊,只是看着他,冷漠的,冰冷的。 重尘缨垂在腿侧的手紧紧捏成拳,掌心忽然溢流出猩红的水珠,凄凄切切地侵蚀了指缝,然后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 他是被自己掐出了血。 他感觉不到疼,只是干看着宴玦。 他知道宴玦听得见那血珠滴落在地的声音。 可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依然只是单看着自己。 没有结果的拉锯战。 重尘缨终于意识到自己等不到宴玦的挽留。 他紧了紧后槽牙,脚底好似胶黏了巨大的引力,连勉强抬起都叫他费尽心力。 重尘缨颓然垂下头,无声呼出一口气,终于向这场沉默妥协。可他向门外还没走几步,便又听见了宴玦的声音。 “等会......” 那声音没什么情绪,可重尘缨还是精神一振,掩着显眼的期盼小心翼翼地侧过了脸。 “再有几日去星沙宫,别出岔子。” 却只得来一句公事公办的交代。 重尘缨压着表情,什么话也没接,只寞然转回去,沉着脸,故意作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眼看着他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宴玦再次出声,轻微柔和了语调: “给我点时间......” 重尘缨不自觉又愣了一瞬。 - 马上就要去星沙宫。 宴玦说要给他点时间,重尘缨这几日真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哪怕全然不知道宴玦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这样说。 他不该这样听话的。 他想要什么东西没有,干什么非得为了宴玦的一句话期期艾艾好几天。 可他就是没有宴玦的靠近、宴玦的拥抱、宴玦的亲吻,还有宴玦的一切......而偏巧他就想要这些。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净天圣土,朱砂白月。 自己好像从最开始就没了解过宴玦,除了那风雕雨啄的身体,他的良善,他的恶劣,他的灵魂,一无所知...... 那这块骨头啃得也太带劲儿了。 “啧......” 重尘缨抱臂站在原地,没由来地便哼了声。 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正准备上马车的朱砂听见了这声冷笑,把脸转了过来。 “等宴玦?”她眉毛一挑,语气倒是看戏一般地幸灾乐祸,“说起来好几天没见你俩凑一块儿了。” 脑袋一歪,唇边的笑意已然压不住:“又吵架了?” 重尘缨睨着眼睛瞥她一眼,冷着嗓子答道:“没有。” 明眼人的朱砂可不信这话,她懒着语气,指尖绕着自己的头发,说得漫不经心:“哟,那看来是人家没哄你......” 被戳中心思的重尘缨表情一愣,下意识抿住了嘴唇,不得不默认这个事实。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通透女性,朱砂一向认为自己很有发言权。 “宴将军那种冷淡性子的人都主动哄过你一次了,当然不会再接着来第二次......”她咂了咂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次得到你主动出击了。” “他什么时候哄过我了?”重尘缨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跟朱砂争辩起了自己的情感难题。 “上次宴玦托我来给你传话,不就是变相求和吗?”朱砂面带嫌弃地斜他一眼,“怎么你就一点儿不想低头,尽奔着便宜去?” 重尘缨话头一噎,觉得朱砂说得确有几分道理。他抿了抿嘴唇,说起话来头一回有了点犹豫的势头:“那你觉得......我得主动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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