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那五个死士,掰扯个没完,最终也没争出个定论,只有宴瑶怒气冲冲地离开。 等正堂的烛灯熄灭一半,光线也昏沉一半,只剩下点轻细的脚步声时,重尘缨不急不缓地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寂静夜晚里突如其来的吱啦一声,惊得那守门的小孩猛一哆嗦。他回过头,看着夜半光临的客人,熟练说道:“今夜已经打烊,客人晚上再来吧。” 重尘缨不搭话,凉薄的视线从正堂发散四角,又从楼下扫到楼上,却一个人也没发现,蓝馆的老板不在这里。 真不幸。 “你家老板呢?”他出声问道。 这古怪的行为让黑头发的小孩已经察觉出不对,顿时眼神收拢,声音也沉了下来:“我家主人不在,你若有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那太可惜了......”重尘缨故作惋惜地长叹一声。 他压紧眼皮,晦暗的瞳孔里满溢寒光,从十八地狱里攀爬而出,杀意写尽:“看来你只能一个人上路了。” 不渡生泛着死气,横空出世,直指男孩头顶。 男孩瞪大了眼睛,慌乱中后退几步,在瞬间化作了一只黑色蝴蝶,躲闪掠过,避开了飞驰而来的剑刃,从窗子里往屋外飞去。 竟是只蝶妖。 重尘缨嗤笑一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剑,慢慢悠悠地晃出去。夜色蔽目,他却能敏锐定位,始终盯着那蝴蝶的翅膀,将精神汇聚于眼,估量着它飞行的下一处轨迹。 不渡生再次脱手,刻意擦着翅膀削削而过,逼得男孩再次现出人形。 手臂被贯穿,流着血,流着让重尘缨沸腾昌盛的恶欲。 “你是谁?”男孩面色发白,双脚发软,一手捂住伤口,满是虚汗,“我们没有招惹过你。” 重尘缨笑得很干,像开在沼泽里,干涸得发硬的泥花:“你站在这,就是招惹我。” 剑尖拖在地上,摩擦着,厉叫着,滋出星火,像呐喊,像嘶吼,让重尘缨听着很是畅快。 男孩咬紧嘴唇,忽然闭上了眼睛。 周身忽然弥漫出白雾,遮蔽视野,被雾气全然包围。 重尘缨站住了脚。 不过两秒,白雾再次散开,在朦胧尽头,他看见了宴玦。 单单站着,淡淡看着。 重尘缨猛一睁眼,下意识便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但宴玦不搭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 是他一向最为在意的那个表情,冷漠,疏远,看不透,摸不着。 就那么看着,无动于衷。 重尘缨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血,横的竖的,飞溅的,泼开的,是死士的血。 残碎的尸骨,剖开的皮肉,在脑海里不断闪过。 是恶。 自己那些不可见人的阴暗怪癖,展示在了宴玦面前。而那个人神情发冷,正一步步地在向自己靠近。 发肤瞬间迸出鸡皮,满身寒凉,呼吸短促。 他无端哽了喉咙,眼神无措起来,下意识后退一步,声音断续又抖动:“宴宴,你听我解释......” 重尘缨以为宴玦不会接话,可那个人却忽然开口了。 “我不想听你解释。”他说。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脸,连面部骨骼和肌肉的牵动弧度都一模一样,可那不是他。 重尘缨立刻意识到。 这种情况下,宴玦绝不会对他说这种话。要么沉默,要么一个“嗯”字,向来不屑于多费口舌,更别说这堪称幼稚的辩驳。 重尘缨眯起眼睛,陡然绷直身板,瞳孔的慌乱转瞬即逝,面目狰狞,在刹那间轮换为暴虐,几乎咬牙切齿。 “你敢拿他戏弄我——” 他猛地扣住“宴玦”的咽喉,狠劲往后推,轰得一声撞在背后的胡同死墙上。 “宴玦”呕出一口血,变成了那个小男孩。 蝶妖善幻境,重尘缨恍惚想起来。 男孩被掐出脖颈,悬挂在半空,表情惊惧,抓挠着重尘缨的手臂,语带威胁:“你敢杀我,主人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重尘缨冷哼一声,手上松开脖子,在蝶妖庆幸着即将摔落在地之际,不渡生猛然穿胸而过,钉进了墙上。 “啊——”男孩凄喊一声,面色发白又颤抖,近乎晕厥。 重尘缨抱着手臂,冷眼相看,嘴唇角洋着凄惨的笑。 看木剑贯通骨肉,大口大口地饮着血,锋利的刃被还算坚韧的胸骨逼停,成为了支撑蝶妖残破躯壳的唯一支柱。 男孩虚虚扶住剑柄,一口一口的血吐出来,污浊了下半身,污浊了青石地面,却洗爽洗透了重尘缨的蛇心。 蝶妖没有灵力再维持人形,残败的黑色翅膀从背后伸出来,一惊一颤地扑闪着。 重尘缨看着那翅膀,再生恶意。 无需刻意,他便发现剑柄每拔出来一寸,那翅膀就会破碎一点,变成黑色的灰烬,燃烧、蒸腾,然后消失。 多好看的场景,多漂亮的画面。 他正在兴头上,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被血腥和暴力麻痹着,更没注意到腰上悬挂的、宴玦给他的蓝色圆珠发起了亮光。 沸腾充斥间,他恍惚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重尘缨——” 他怎么又一次听见了宴玦的声音。 可蝶妖就在眼前。 是从背后传来的。 汗毛乍起。 重尘缨猛然僵硬了动作。 隔天的太阳已经迎来日出,微亮的黄光落在半边脸上,却不觉有何温度。 只有血液在瞬间倒流上涌,凉气弥漫,连大脑也发了白。 【作者有话说】 警告警告,一级训狗警告
第68章 欲抑先扬 “重尘缨——” 重尘缨僵硬又缓慢地回过头,于意料之中看见了宴玦。 蝶妖从墙面摔下来,肉泥一样摊在地上,许是落地的声音过于惊异,让重尘缨也差点栽个踉跄。 他在持续的耳鸣里抬起头,视野恍惚间,隐约看见了一张眉头紧锁的脸。 “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昂扬顿挫,只是尾音陡降,甚至有轻微的发颤。 心脏在瞬间高悬断崖,抽搐又绞痛。 是厌恶吗,是憎恨吗,还是后悔...... 没有人会爱一个恶人。 可他天生就是恶人,现在更是满身是恶,鲜血糊脸,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重尘缨哽了咽喉,几乎站不稳脚步,晃晃悠悠,身形摇摆。 宴玦见他这副神情恍惚的样子,一时间眉头凝得更深。 他在回本家的路上忽然想起离开前重尘缨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记挂着又惦念着,便大半夜把父亲从侍妾床上薅起来,等问了个清楚就立刻往回赶。 可刚一见到就遇上他杀人。 虐杀。 宴玦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重尘缨,因为腥锈而猖狂,因为暴力而兴奋,可却并不觉得陌生,甚至认为本来就该是如此。 他猛然记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重尘缨阴在小巷子里,引着两只秃鹫戏弄凡人,只不过因为自己的出现没有成功。时间并不久远,却碍于中途发生了太多事,拥挤了太多偏爱的情感才被刻意遗忘。 不仅是想法上践踏生命,行为上也是这样做的。 宴玦闭了闭眼,胸口好像堵了团半燃半烬的杂草,短刺戳着肺管,飞灰痒着喉腔,上不来气。 他看着小巷尽头那早没了生气的蝶妖尸体,又看着重尘缨摇摇欲坠的身形,长吁一口气,缓步朝他走近。 重尘缨看着宴玦忽然凝了脸色,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难猜其意。 心脏跳得太快,惊神和瑟缩几乎占满他的大脑,叫人再次停了响。 当宴玦离自己仅仅只有半步距离的时候,又猛然醒神。 他飞快后退一步,脑袋低垂,声音很轻:“别过来......” 像羽毛,只要稍稍一吹,就飘走了。 “我身上很脏。” 宴玦陡然一愣,停住了脚。 重尘缨莫名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宴玦再往前,手臂揽住他的脖子,脸颊挨着颈侧,把象征着黏稠罪恶的血迹蹭到了自己脸上。 然后凑在耳边轻声说道:“现在我们一样了......” “我们都很脏。” 一阵风,一阵很柔软的风,浸进心底,触摸。 重尘缨呼吸突滞,胸腔里那颗淋漓的血肉几乎要冲破骨骼,又静又疯,静了又疯,疯了又静,再不受控制。 他中邪一般回抱住宴玦,手臂收得紧到极点,衣袖上的血迹也沾染到对方后背,恨不得要捏碎所有,污染所有。 “我不想弄脏你的......” 可声音却细到极致,眼睛紧闭着,带上了哭腔和颤抖。 “不想......真的,不想。” 重尘缨跟在宴玦身后,亦步亦趋,想靠得更近些,又碍着宴玦异常冷漠的脸,只能挨得不远不近。 张叔见两个人满身是血的回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宴玦摆摆手,淡声问道:“汤泉还备着吧。” “还备着的,将军放心。”张叔应声。 宴玦回过头,朝重尘缨偏了偏脸,毫无表情:“你跟我一起。” 重尘缨嗯了一声,急忙跟上。 他看见宴玦站在水池边,把那糊了一身红色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只剩了件打底的里衫。 然后转过脸看见了发愣的自己,便走过来,主动又极为自然地摸上了腰扣。 但那绳结复杂,宴玦低着眼睛捣鼓了会儿,然后便没什么耐心地沉了语气:“自己脱,等会让张叔洗了。” 重尘缨闷了声,等他再整理完,宴玦已经进了池子,胸口以下泡在水里,向后微仰着脖子,双臂搭在边沿上,眼睛紧闭。 没有看自己,也没打算跟自己说话。 那莫名淡漠疏远的气场让重尘缨不敢离得太近,只在他对面泡着。 气氛依然是诡异的沉默,雾气缭绕下,宴玦好像睡着了一样,藏在朦胧里,看不清。 重尘缨敛着眼睛,忽然潜游进了温泉水里。两只手摸到那个人腿侧,然后张开嘴。 宴玦猛地截断了口气,一只手臂砸进水里,像湍急的瀑布,暴力又蛮横地砸向了重尘缨的后脑勺。 指尖扣进发丝里,没有拽开,却像是仇人一样使了不少劲,揪得重尘缨头皮发疼,但又因为在水下,只剩了麻痹。 隔着层障目的水面,重尘缨能看见宴玦再度高扬了脖颈,中间那块骨节更为凸出,是万里雪原里唯一矗立的山峰。 还听见了那人不加收敛或者刻意放出来的沉闷嗓音。 被水波过滤变形,没有以往的纤细和脆弱,却起伏不断,像一曲动耳的悲歌。 手掌捏紧腰侧,指间浸出皮肉,重尘缨的这口气憋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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