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尘缨气若游丝,撑在地上咳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融化成了血水,全被自己吐了出来。 吊命汤药的副作用逐渐显现,已经濒临极限。 他往后仰靠墙壁,回想起刚刚宴玦的表情,虽有牵动,但总归起伏不大,应当只会更加嫌恶自己,不至于牵动心魔...... 重尘缨陡然松了口气。 “公子!”小桐推门进来,惊叫一声,急忙把他扶在案边坐好。 重尘缨强行呼吸着,声音飘在云端:“拿纸笔过来。” 小桐赶紧替他铺好桌案,又磨好墨。 重尘缨一手提笔写字,一手捂着唇,挡住不断溢流的血。可铁腥涓涓不停,依然将信纸边缘沾满殷红。 之前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反应,小桐直觉不好,顿时慌了神,急忙说道:“宴将军刚刚给了我一盒草药,让我煎给您喝,我煎给您喝好不好?” 想必又是之前修复经脉用的方子,那些日子里尝试了多少又喝了多少,一样毫无用处。 重尘缨面色苍白,摇了摇头,断续说道:“......不必,吊命的药再煎一副,下猛点,我得把事办完......” 他得趁死之前,把给师父的信写好:他走以后,宴玦的心魔不能没人看顾。 小桐抖着手把汤药捧上来,重尘缨毫无犹豫,一饮而尽。 等断断续续地写完信,便立刻唤来云阁的信鸽,当场就寄了出去。 做完所有一切,他便全身卸力地倚在床前,半阖着眼睛,呼吸一声沉过一声,唇色除了染上的血迹,便就是乌青。 小桐跪坐在他旁边,不住地流眼泪。 重尘缨气息渐弱,视线也开始一片白光。 然后上下迫近,变得狭长,逼仄,最后彻底变成黑暗。 老天对我挺好的,起码死前还能见他一面。 失去意识之前,重尘缨无端扬起了笑。 【作者有话说】 完辣,老婆要没辣,我也要没辣
第105章 宴玦 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 意识混沌的重尘缨被血呛醒,睁开眼睛,猛地吐出一大滩,他下意识抹了把唇,无故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又有了力气。 不是以往吐血之后的无力虚脱,反倒一身轻。 重尘缨意识到不对,猛地看向了一旁号啕大哭的小桐:“你给我喝了什么?” 小桐猛地止住哭腔,一抽一抽哽咽道:“本来是想熬您的药,可您说过宴将军的话最重要,所以我还是熬了他的药。” 重尘缨猛一怔愣,还没来得及去看方子具体是什么,四肢断裂的经脉便开始无端刺痛。 蔓延,伸展,然后连接。 剧烈的痛苦席卷而起,重尘缨猛地跪倒在地,浑身肌肉绷紧,脖颈青筋暴起,额头冷汗淋漓。 小桐又被吓慌了神,跌跌撞撞地要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出去——”重尘缨艰难出声,指甲几乎嵌进地面。 “让柳老板闭门谢客——” 字字咬牙。 尘封的内力叠着涌进的灵力交相翻滚,他马上就要压不住忽然暴起的气流了。 玄门九重一直都在,只是之前的躯体承受不住,才会反噬己身。 而如今新的血肉生长,玄门则开始暗自发力,修补、辅助,将新的躯壳塑造成能够完全适应天道的容器。 小桐脚步飞快,语速飞快,柳老板骂骂咧咧,刚刚好言送走宵夜的客人,整个二楼便直接轰塌。 房梁碎裂、木屑横飞,直直砸向柜台前的两人。 柳老板下意识把小桐护在怀里,胳膊挡住脸,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但四溅的木刺棍棒并未砸下,而是隔空被弹开驱散,被一堵灵力屏障完全挡住。 重尘缨轻脚踩在悬空的碎屑上,明明还是之前那副快死了的消瘦身形,却无端气势归拢,卷发迎风,招摇长摆,像是换了个人。 压着眼皮,五指微收,所有器物便在瞬间停滞,然后下雨落地。 他面无表情地飞身下来,在客栈门前上了道灵力锁咒,然后看向柳老板:“这段时间别开门,我出来之前,别让任何人打扰。” 两锭金子猛地沉在桌上。 钱光熠熠,看得柳老板脸红心跳。 重尘缨出关是在一月之后。 自从受伤之后便是清一色的广袖长衣,如今修为回来,行事起来多有不便,于是干脆把袖袍一卷,信手捆成护腕。 “公子出来了!”小桐眼睛尖极了,他还从未见过之前意气风发的重尘缨,立刻惊喜喊道,“公子真好看!” 重尘缨笑了一声,摸了把他的发顶,飞快问道:“将军现在在哪?” 小桐忽然怔住脸,抿了抿唇,语气有些犹疑:“应该是在北洲皇城。” 重尘缨难掩急心,便不觉有异,直接交代道:“你先在这待着,过两天会有人接你回云阁,到时候就听阁主安排,明白吗?” 小桐点了点头,又试探地张张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重尘缨直接从二楼翻身下来,落到正站在门口的柳老板跟前。 “你的马卖我,这是银子,”他又甩出几两碎银,语速飞快,“帮我再照看小桐两天,过几天会有人来接他,到时候还会有谢礼。” 柳老板笑意挂脸,捧着银子,止不住地乐呵:“好嘞,老板您好走!” 重尘缨快马加鞭,一路上脚也没歇,直奔皇城。 可刚勒马到城门口,便看见白布悬挂墙壁,在连绵的阴雨里瑟瑟飘扬。 是丧葬的惨白布条,能出现在皇城门口,便是国葬的规格。 北洲有什么老臣死了吗? 重尘缨心下停顿一瞬,并未多想,直奔将军府。 可一路上越来越昏沉的天色、越来越密集的白色幡布却让他无端慌神,不安堆积,然后在看见黑白覆盖的将军府门时陡然僵硬。 将军府的人也霎时愣神,他们认得重尘缨,哪怕一个个都面露敌意,却也并未阻拦他疯也似地跑向祠堂。 灵柩早已下葬,而今只剩空无一物的庭院,以及新刻的牌位。 宴氏行七,宴玦之灵。 重尘缨瞳孔震颤,全灰的天空突起惊雷,闪电劈脸,叫他面色煞白,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不,不是真的......” 雨水结了冰,先冻住心脏,然后蔓延全身,失温呢喃:“怎么可能......” 额前的发湿透粘稠,水珠顺流而下,在下颚边缘和无意识的眼泪汇合。 宴辉从他身后追出来,一把揪住衣领,怒声骂道:“你他妈还敢来?” 重尘缨被他带得身形一晃,可双目茫然,依旧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宴辉接连不断的斥责充耳不闻。 “宴七死的时候你不在,下葬的时候也不在,现在事都结了你又在了?” 左耳进,右耳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绝不相信。 重尘缨猛地转过脸,雨水浸泡下,狰狞眉眼,嘶哑口齿,叫声音如落雷。 “他在哪!?” 云麾大将军忠胆满腔,平生军功无数,特许削峰建陵,供万民参拜。 峦岫绿前,白坟孤立。 青山却枯骨。 纵使良时已过,暴雨倾盆,依然人群攒动。 重尘缨停在墓前正中,辨认出碑上刻字,喉头顺雨滴滚动,再度惊颤。 经行的路人观其不对,自觉避让。 落下的雨凝成桎梏,将他钉在原地。 半晌,僵立许久的人猛地跳上坟顶,破开封层的岩石,跪在泥土里,徒手去刨宴玦的坟。 “不,不可能......” “这不是你......” 重尘缨两眼无神,动作飞快,完全沉在飘渺的自我里。 指尖划落的血混着雨水浸进墓土,像粘稠的淤泥,死死缠住他,死死困住他,不得脱身。 散落的行人受到惊吓,大叫出声,急忙上前阻止,却又被难以跨过的灵力气流逼退。 巡守的侍卫得到消息,立刻去禀告陛下。 玄南彦来得很快,隔着数米远便怒火冲天。 “重尘缨!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重尘缨听见声响,回头看过来,但也只是顿了一秒,又转回去继续刨。 玄南彦察觉出他散发出的灵力气流,蓦然一愣,但碍于破不开这道屏障,便隔着距离张口大骂。 “你他妈还好意思出现在这里,你怎么敢!” 重尘缨指尖一顿,似乎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玄南彦气急更甚,憋了大半年的话一股脑全涌了出来。 “他那么在乎你,当初你走的时候他躺了一个月,为你取骨草又躺了一个月,宴七什么伤没受过,哪次不是两三天就好,可为了你,一躺就是整整两个月,你知道他伤得多重吗?那些时候你又在哪!” 重尘缨猛地直起脖子,回过头,瞳孔闪烁间,直直盯向了玄南彦。 “还有这次,和蝰整整三天三夜的围困,我想了多少办法,世家又想了多少办法,这么大阵仗,你他妈就全然无动于衷,当作不知道吗!” “他出事的时候你不闻不问,现在人死了还要去刨他的坟,你到底是多恨他,你还是不是人?” “宴七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混蛋!现在他死了,你满意了?” 一字一句像棱角锋利的石头,一块块砸进胸腔,嵌进心脏,刺痛到麻木,逼得重尘缨头脑昏聩。 重尘缨压根不知道在他走后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如此多事,他满心以为没了自己拖累,宴玦只会更好,哪知会变成这样。 可如今事实入肺腑,将血肉啃噬得一干二净。徒剩干瘪跪在坟前,摇摇欲坠。 雨水刺进眼睛浸出酸气,叫他不断眨动眼皮,神情恍惚,喃喃自语: “我,不是的......” 心绪动荡,灵力无以维系,拦人的屏障也终于消散。 发现跟前再无阻碍,玄南彦一把揪住重尘缨的衣领,把人提起来,躁火更旺。 “是,他是欠你一条命,可他那半年里对你多好你自己没数吗?宫里的娘娘日子都没你过得滋润,更何况还废了半条命给你去取骨草!” “他欠你的早他妈还干净了!” 他愤恨一甩衣袖,储物灵器闪烁间,一个精致长形木盒被扔了出来,砸在地上,摔出了一把剑。 是不渡生。 “你的剑他也一直给你收着,现在物归原主,你也发发善心,别再纠缠宴七,死了都叫他不得安生!” 重尘缨盯着那把哐当落地、躺在泥水里的剑,视线模糊,脑中嗡鸣不止。 宴玦真的死了...... 死了。 玄南彦见他始终不接话,一时更加上火,之前不闻不问,现在又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给谁看? 便抬手指着人,语气凶狠:“要不是现在两族混战缺人,朕一定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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