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斯钦巴日瞳仁骤然一缩,侧首一躲,却还是晚了,颊边挂了彩,血珠随着长剑挥舞而被甩了出去,只见看似招架困难的陆景策悠然一笑,下一招又朝他喉处刮来! 陆景策的剑,是软剑,上手轻盈,薄而锋利,出招如游龙——软剑,正如陆景策此人,绵里藏针,兵不血刃。 这柄长剑简直为陆景策量身打造,换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稀世高手,恐怕都使不出那十分之一的威力来,可是陆景策挥剑却如掌上观纹,招招见血。 斯钦巴日抬刀以一挡,陆景策长剑骤避,似游龙,两人从外打到内,檐上灰烬落下,像是揭开了污秽的一角,陆景策一闪身,忽然笑了:“人至贱则无敌。” “你怎么有脸面与我斗呢?”陆景策昂起下颌,隐含一种居高临下,“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原本就是我的,我们年少相识,血脉相连,他在宫中挨饿受冻的时候,是我为他遮风避雨,是我怜惜他,爱他——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陆景策呼出一口气来,他摇摇头,“长安冬日极寒,可是在我身边后,他再没有生过冻疮。” “在你身边不过一年,却到处是伤。” “你配吗?你配拥有他吗?你能好好地爱他吗?”陆景策说,“从一开始,你夺走的就是别人的,他的人,连同他的爱,全都该是我的。” 原本就该是我的。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怜枝昔年的那双眼睛,想他双眸明亮地喊自己哥哥,景策哥哥。 怜枝,怜枝。 我的弟弟,我的妻子。 “甚至他原本嫁的就不是你。”陆景策说,“他该嫁给你的父王。” “你的阏氏,是从你父王身边偷来的,从他原本的爱人身边抢来的。” “偷来的,抢来的东西……怎么会长久。” 剑如人啊。 他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话,将斯钦巴日心底最不愿想起的一切都勾了出来,斯钦巴日头颅疼痛的仿佛在那一瞬间被钉锤凿开了,鹅黄的脑浆是他的恐惧,可是他真的能放手吗? “那又如何。”斯钦巴日道,“他是你的,可我却只花了一年便让他爱上了我,我的一年,赛过你们的十年。” “这是我的本事,别说什么先来后到,你我凭本事留人……而事实就是,你不如我。” “他回到你身边了,却还是要跟着我走——他究竟更爱谁,这不是一目了然么。” “你在得意什么?”斯钦巴日冷笑,“该得意的,明明是我才对。” “你说你护着他……你算什么护着他?”斯钦巴日的呼吸变得急促,因为不甘与愤怒,“你爱他?你爱个屁,你懂什么是爱吗?你疼惜他什么?你只会将他往死里逼!” “你知不知道,他逃出长安城的时候,被你派来的追兵害得坠马,撞到了脑袋,瞎了眼睛——他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怕的要命,那时候,你在哪里?” “啊?!你口口声声地说你不会让他受伤,可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他瞎了眼睛的时候,你在哪里?!” “是我陪着他。”斯钦巴日大喘着气,逐渐平静下来,“那时候,是我。” 话如刀,要往人骨头上劈。 陆景策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缄默良久,久得恍若一辈子,只闻刀剑铿鸣,人声不见,陆景策垂眸,复又轻笑,出乎意料的,他提起了一个人。 一个斯钦巴日并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人:“还记得旭日干吗。” 斯钦巴日脸色骤变。 “他为他烧纸……他是你杀的吧?他因为那个男人恨你,致使你们分开。” “那感觉不好受吧?” 斯钦巴日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如果一个旭日干,都能让你们走到那样得地步……如果是我呢?” “我不要共享,我只要独占,他原本就是我的……一切都属于我。” “如果我得不到,那么谁都别想得逞。” 斯钦巴日眼眸遽然睁大——只见电光火石之间,陆景策扔了剑,伸手将不远处的青铜烛台握住,而后没有半分犹豫的,用尽全力地往自己的头颅上砸!! 烛台上有双耳式装饰,那一只青铜耳朵猛砸陆景策眼眶,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那样的一下子,脑袋破了,可见森森白骨,左眼那整只眼睛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血大江大河一样流出来,是浓稠又污秽的爱。 他畅快地,无比快意地冲边上的斯钦巴日露出个笑容,那是真心实意的笑容,近乎癫狂又天真的大笑,他的笑容像一面明镜,映照斯钦巴日的绝望。 足以撕扯灵魂的剧痛在某一瞬间消失,陆景策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这样满足过,他的生命即将停止,但是爱与恨,都将自此得到永生。 最后一刻,陆景策将那烛台塞进了斯钦巴日的手里,斯钦巴日看着那张狰狞血色的脸,看到这个人说了一句话—— “他是我的。” 门扉被哗啦一声推开——外头乌泱泱的一大片人群挡住了正午刺眼明媚的阳光。 握着沾满鲜血的青铜烛台的,脸色惨白的斯钦巴,以及一边瘫倒在地,已成血人的陆景策。 沈怜枝方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 这一日,原本该是沈怜枝与陆景策成亲的喜日。 可如今太医院所有太医皆被召来,天色阴沉,自天际逐渐往前弥漫的晚霞如同血盆大口,凡此种种皆预示着灾祸不幸。 陆景策生死未卜,沈怜枝神魂甫定,斯钦巴日被押入天牢——令人惊异的是,宫中侍卫要去押住他时,这斯钦巴日竟也是半分挣扎也无,似乎也是怔忡住了。 越过沈怜枝时斯钦巴日侧首看了他,只是怜枝并未并未与他对视。 他只是愣愣地,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陆景策,在这个时候,痛哭太虚伪,反倒是这样茫然的、下意识流露出来的恐慌,才能显现人心底真正的悲痛。 很快的,他就看到沈怜枝眼中期冀的光芒渐渐地淡去,清亮的两行眼泪打湿脸颊,他无助的像个失去一切支撑的稚子,然后才是哭—— 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斯钦巴日不忍心再看,他转过头,胸口酸胀,眼裂通红。 斯钦巴日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押入周公阴暗湿冷的监牢的,有很长的一段日子,他盯着那一滴一滴从檐上落下来的水珠,与幽绿色的青苔,所想起来的都是怜枝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 有什么东西蓦然在心中明了,监牢内实在太过狭隘,斯钦巴日甚至连腿都伸不开,一腿很委屈地屈着,他抬手遮住了眼睛,幽静的牢房内响起了他自己的笑声。 低沉的,又恍若含着一口血的笑声。 他放下手,又仰起头来凝视着布满蛛网与尘灰的,黑漆漆的牢房天花板,斯钦巴日不由想,他在这儿多久了?一天,两天,还是一月? 到底多久了……好像在这儿关了一辈子了,胸腔中似有一缠满锁链凶兽,在面目狰狞地嘶吼——斯钦巴日猛然起身,两只手铁钳也似抓住铁栏,奋力地摇晃,“我要见沈怜枝——” 他骤然发难,狱卒被吓了一跳,斯钦巴日赤红着眼睛,凶相毕露,“我要见沈怜枝,我要见沈怜枝!!!”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狡诈儒如鼠的周人,把你们剁碎了喂鹰,喂狼!!” “听见了没有——放老子出去!” “斯钦巴日。” 清悦的,潺潺流水般的男声,不轻不重地在这阴暗逼仄的监牢中响起,拂过斯钦巴日的心间,他奇异般的静了下来,握着铁栏杆的手,由骤紧,到逐步松懈。 “沈怜枝……”斯钦巴日惘然地转过头,怜枝站在尽头,似月清辉,如同神祇。 歇斯底里再不见,斯钦巴日望向那处,竟然哽咽。 “我想你……”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你信我……” “求求你。”
第101章 枯朽成灰 如果一个人死了,爱恨是不是就随之灰飞烟灭。 陆景策活下来了,可那一下就是冲着要命去的,哪怕活下来了,也是苟延残喘。 沈怜枝站在一侧,看着因为头疼欲裂而在榻上沉沉呻吟的陆景策,他的两只眼都被纱布蒙着,却不一会儿便被染得通红,他的喉咙间发出怪异的“嗬嗬”声来。 浓稠的鲜血顺着喉管涌出来,口鼻间血迹蜿蜒不断,太医院院正惶恐地在华阳长公主前跪下,“长公主殿下,微臣无能……还请长公主殿下赎罪!” 咚咚,两记响亮的磕头声。 怜枝不只是以一种如何的心境,听下太医说陆景策福贵由命,生死看天——“或许寿命如常人,养好便罢了,又或许……” 他不敢再说下去,可他到底想说什么,有谁是不明白的呢? 噗通——梨花木架猛然一晃,众人闻声看去,却见是脸色煞白的华阳公主,这才几天?才不过短短几日……她的鬓角,竟然生了白发。 眼角疲怠也掩不住,华阳抬手捂唇,她哀戚地闭上眼睛,怜枝清晰地看到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直至下颌处坠落……到底是亲儿子,这样一个血人般躺在面前,怎么不会痛心。 人之常情。 “事情……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华阳泣不成声,“怎么就这样了呢?” “公主,都是那蛮子——”有人兀然出声,怜枝瞳仁骤缩,失态地打断,“不——” 华阳听到他的声音,身形一顿,她抬眼看向怜枝,那种似有若无的失望刺痛了怜枝,他垂下眼皮,嗓子眼儿都发颤,“不……皇姑……” 怜枝心一横,膝盖一屈跪下来,“不要动他。” “怜枝。”华阳长公主的心肠很软,她是说不出什么重话的,唯有这样红着眼眶看他,她嘴唇颤抖着,似乎说不出话来,怜枝被她看得低下了头。 她的儿子为了他与另一个男人闹的你死我活,如今性命是否能留住还尚无定数,他便如此急切地为另一个男人说情,天地良心,任谁能不为此寒心? 可怜枝尽管难过,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陆景策这样,根本就与斯钦巴日无关。 那烛台,是陆景策自己动的手。 怜枝毕竟与这两个男人有过那么深刻的恩怨牵扯,他就是再迟钝、再蠢笨,也能将这两个男人给看明白了,斯钦巴日冲动,却不至于这样疯狂。 他心里很清楚,那是陆景策自导自演,可比起是斯钦巴日动手,陆景策亲手这样一砸更让怜枝毛骨悚然,心脏震撼,陆景策……他怎么能这么狠,这么癫狂。 他的执念…也许里面还有爱,浪潮一般将怜枝淹没,这个疯子…怜枝明白他,明白陆景策想用死将自己捆死在身边……在看到陆景策浑身是血的样子时,有一句话一直盘旋在怜枝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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