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来的时候,落叶卷地,靡明在慢慢地喝酒,脚边一只小猫在拱来拱去,来人没有说话,靡明伸手挠小猫的下巴,道:“能再给我找个帮手么?” 来人从阴影里出来,走进灯光的笼罩之下:“自然是可以的。” ——是滑青。 “要个年轻力壮的。”靡明说。 滑青道:“好。” 靡明慢慢只起上肢,与滑青沉默对望,滑青道:“司史大人,侯爷有请。” 他就这样直接叫破了靡明的身份。 靡明笑起来:“你不提起来,我都快忘了,总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正院里,靳莽站在盖着布的神像边一动不动,仿佛也成了雕像似的。 直到门前传来声响,靳莽才抬起头。 “吱呀”一声,滑青带着靡明进门,拱手道:“侯爷。” 靡明微微一笑,暖光笼在他苍苍的白发上:“侯爷怎么突然想起了老头子我。” 靳莽打量着靡明,目光些微冷厉,片刻指着桌上:“先生喝茶。” 靡明摇头道:“人老了,喝不得茶,老觉得心悸。” 滑青嘴角一抽,他对侯府中人了如指掌,还能不知道这老头子一天到晚都是离不得酒的。 靳莽没有勉强,片刻后道:“我找到了一件东西,恐怕府里唯独老先生可看。” 滑青意会着上前,掀开盖布。 靡明神色猛然一变,那布满皱纹的脸庞忽然被某种追忆与思恋所占据,渐已浑浊的眼珠里冒出亲切而灼热的光芒。 靡明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慢吐出,仰起头。 威风凛凛的獬豸神兽站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睥睨地望向远方。 靡明哆哆嗦嗦地跪下,行礼,而后极度怀念地微笑道:“好久不见。” 他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了。 神兽高高在上,始终如一地一言不发。 “我与我儿觉得这尊像有些奇怪,所以请先生来看一看。”靳莽说。 靡明眼神没有离开神像:“哪里怪?” 靳莽:“感觉缺了些什么。” 靡明闻言将眉头皱成深深的三道竖杠,起身轻声道了一句:“恕罪。” 这才上前近距离仔细地检查神像的每分每寸。 靳莽与滑青没有开口打断他,只一前一后地立在阴影里等。 靡明用执笔写过很多字的手指抚过獬豸的鬃毛、利爪、双眸与额上的角,许久后手停在尖牙边,倏尔摇摇头,苦笑道:“原来如此。” 滑青尊敬地请教:“看出了什么?” 靡明的指腹被神像的尖牙刺破一个口子:“侯爷,你看这里,原本是不是该有其他的东西?” 靳莽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大步向前,身形因腿伤而有所颠簸,但还是沉稳地立在神兽前,不引人注意地轻轻吸了口气,学着靡明的姿态观察獬豸的嘴部,定睛看去。 ——那里的确差了一点什么。 刹那之间,靳莽猛然意识到,这个空处足够一把重剑容身、一把能够名扬天下的剑。 【作者有话说】 漆汩掐指一算:假若南方人不分nl的话那么翎与宁听上去也没什么区别吧(确信)(得意) 众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告你诽谤!(拳打脚踢)
第14章 “拿着防身。” 九月初十清晨,薄雾冷淡,沙鹿侯长子的车架整装待发。 漆汩缩在单独的车厢里,掀起帘子,远远地看靳樨在城门下与父亲弟弟告别。 靳栊紧紧揪着靳栊的衣领狂哭,不肯撒手。 靳樨已然束手无策地僵在那里了。 靳莽哈哈大笑,大力地把幼子从长子身上撕下来,一团裹在怀里,装作严肃道:“哭什么!” 靳栊早已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脏得不行,父亲一开口,他不仅没停,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哇……哥哥!不要走啊!哥哥!@£&!……19——%££6£*——” 靳樨:“……” 靳莽:“…………” 靳莽靳樨的眼角一起抽搐。 这时城门里再次出来一只队伍。 领头的是李淼的弟子,目光镇定,身后有一只载着棺椁的灵车,白布在晨风里飘扬。 漆汩的呼吸猛地滞住,目送那只送葬队伍离开城门,沿着官道向远方的葵地旧都而去。 他仿佛能看到年幼的沈焦跌跌撞撞地从那个地方跑出来,在杂草堆里喘气,懵懵地望着灰暗的天空,不知此生何去何从。 靳樨转向滑青:“叔,拜托你了。” “你爹还用得着我保证么?”滑青依然笑着,“他够厉害的了。” 靳莽大力地拍靳樨的肩膀:“收好你娘的剑。还有。” “早些回来。”靳莽藏好的担忧终于露出一丝,被靳樨看在眼里,于是他说:“一定会的。” 靳樨的手中多了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剑,剑鞘、剑柄乃至剑刃,都是黑色的,没有剑铭。 昨夜靳莽将此剑交给他,说:“这是你娘的剑。” 靳莽笑着说:“你还记得她的模样么?” 靳樨点头,靳莽说:“阿栊不记得了,我想你还记得。” “记得的。”靳樨低声说。 “你娘没有来过沙鹿,她更熟悉绎丹。”靳莽道,“你就带着她的剑,去一去她去过的地方吧。” 靳樨走向车队,路过漆汩车厢之时敲了一下。 漆汩回神,探头:“什么?” “他来了。”靳樨说。 漆汩疑惑地望过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靡明的藏身之处,那位老人像一粒沙子般隐蔽在城墙上,目送两个年轻人以不同的形式离开沙鹿,却没有出来告别。 “再见。”漆汩在心底说,想:或许不一定会回来了,他终究要回去缃羽。 一声令下,车队启程。 很久之后再回头,侯府的人似乎还在城门立着,没有离开。 同行的有公鉏白、臧初、李淼和那位大巫弟子葛霄。 半路上公鉏白蹿上了漆汩的车,手里端着一叠点心并一只干粮包袱,问:“饿不饿?” 漆汩本没什么食欲,奈何公鉏白手里是他很爱的花瓣点心,到底还是接过来啃。 “这叫什么?”漆汩想起自己一直忘了问名字。 公鉏白打了个指响:“桃花片!” “有什么说头吗?”漆汩又吃一块,顺嘴问。 “好像是靳家的拿手活,外头没有的。”公鉏白说,“你还不赶紧多吃些,这地方不好扎营,大君子和那讨厌鬼准备晚上再休息,还有些干粮,你饿了记得吃。” 漆汩点头,又问:“你专门来给我送吃的啊。” 睡醒的琥珀呲牙着伸了个懒腰,习以为常地爬进漆汩的怀中。 公鉏白羡慕地看了会,倒下来,直气壮道:“不,我是来睡觉的。” 话音刚落,公鉏白就抓着毯子捂住头,开始酝酿睡意。 琥珀小口小口地从漆汩掌心里吃东西。 公鉏白睡了大半个时辰就精神焕发地重新骑马去了,与臧初一前一后,有一下没一下地闲聊。 车队一直行到黄昏才找到一个适合扎营的地方。 漆汩揉着胳膊下车来,见府兵正敲敲打打地扎帐篷,不远处的篝火旁有只炉子,靳樨坐在一侧喝水,对面是李淼和红衣的葛霄,葛霄没带面具,大剌剌地把脸上的刺青露出来。 靳樨望见漆汩,以眼神示意他过来。 漆汩慢腾腾地走过去。 李淼和葛霄同时抬起头,定定地地望着他,葛霄手里还有一只带着火星的树枝。 “大君子。”漆汩低头,道,“李大人。” 李淼拱拱手,靳樨“嗯”一声,说:“绎丹的巫官,葛霄,见过么?” 漆汩摇头,乖乖地叫:“葛大人。” 葛霄挑眉笑了一下,脸上的刺青就像立刻就要腾飞似的,他用树枝戳戳篝火,道:“这又是哪位?” “宁七。和公鉏白、臧初一样。”靳樨轻描淡写地说,示意漆汩坐他身边来,道,“他们俩去抓鱼了。” “哦。”漆汩点点头,拘谨地坐好。 “是个漂亮人。”葛霄打量漆汩的小脸,转头对靳樨道:“兄弟,你挑属下是看脸么?” “或许吧。”靳樨温温吞吞道,“跟大巫学的。” 漆汩:“……” 葛霄磨了磨牙,狠狠地戳了戳柴火,迸出的火星如天女散花一般。 这会儿,公鉏白和臧初提着四五条鱼回来了,身后乌泱泱一堆府兵,几乎一半的人都提着鱼,剩下的就抓着兔子。 葛霄道:“你们是把那条河的鱼抓空了吗?” 臧初哈哈大笑,公鉏白说:“才没有,那里鱼实在太多了,不抓白不抓。” 府兵散开各自解决晚饭去了,臧初与公鉏白烧水准备煮鱼。 他们四个人就围在火堆边,似乎都在专注地看臧初动手,接着很快利索地把调料倒进炉子里,不久,香气就飘了出来,鱼汤咕噜咕噜,泛成漂亮的白色。 臧初拎着汤匙在炉子里转来转去,公鉏白眼也不眨地盯着,臧初停下动作,转头对眼巴巴的公鉏白含笑道:“差不多了。” “等等。”靳樨忽然说,众目睽睽之下从怀里掏出一枚布囊,把里头的东西添进锅里。 鱼汤里顿时弥漫出一种特别的香气。 漆汩嗅了嗅,是紫苏的味道。 “准备挺充分啊。”葛霄说,“什么时候开始爱吃紫苏的,给说说呗。” 靳樨不答,只原样把布囊系紧,放了回去,漆汩低头装鹌鹑,绝不抬头。 臧初于是多煮了一会儿鱼汤,才开始一碗一碗地盛。 漆汩捧着热腾腾的鱼汤,觉得幸福无比,小口小口地吹凉,慢慢地又吃又喝起来。 眼前一只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放下一杯温茶,漆汩抬眼,靳樨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给自己斟茶。 漆汩咽下最后一口鱼汤,擦擦嘴,端起来慢慢地喝了。 李淼一直惦记着那块白玉,没怎么吃就回去继续瞻仰。 葛霄和公鉏白拌了几句嘴后就觉得累了,遂回去休息。 公鉏白也拍拍衣服,和臧初不知道溜达着去哪儿了。 最后篝火边只剩下靳樨和抱着猫的漆汩,靳樨静静地喝茶,半晌后,又推了一碟桃花片来。 漆汩眉梢一挑,心道肯定是公鉏白说的,他晚上吃了那么多哪还吃得下,又不是饭桶。 “我……”漆汩收过来,道,“我拿回去当宵夜吃。” 靳樨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他要怎么处置。 “要走大半个月才到,若吃不消,就告诉我。”靳樨略一停顿,接着说,“或者公鉏和臧初。” 漆汩摸着琥珀的脑袋:“喔。” 靳樨手腕翻动,递给漆汩一把手刀,这把手刀之前一直挂在靳樨腰间,刀刃线条流利,手柄处是鱼形。现在靳樨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一把陌生的黑色长剑,看上去像一位隐忍的刺客:永远着深色衣服,在风沙中压低斗笠的边沿以让它遮住自己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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