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好多地方。”漆汩有些艳羡地说,未几又问,“你去过雪山吗?看过大海吗?” 靳樨答:“嗯。” 一路上,漆汩都盯着靳樨的背影,羡慕得心里冒泡泡。 又过了无所事事的好几天,绎丹立了冬,虽没下雪,却越发冷了。 漆汩上午和琥珀一起在被窝里睡懒觉,下午看看书或者围观公鉏白和臧初打架,天气迅速地冷了下来,而后漆汩又开始贪恋炭盆的火,不爱出去吹风。 李淼曾来过侯府一次,右手手指光秃秃的,他却不见低沉,只说是准备要回沙鹿了。 “知道了。”靳樨说,于是拜托他扶灵。 漆汩在门外遇见行色匆匆的李淼。 李淼看出他的担忧,说:“无妨,形体俱是身外之物。神明会记得我的祝祷。” 第二日李淼就为在刺杀里死去的府兵扶灵,与其同行的还有一架装满书册的马车,侯府的人送出城外,启程的前一刻,李淼下车来,衣裾,跪伏下来,有条不紊地磕头。 他明明没有开口,漆汩就是猜出了李淼要说什么。 “神明在上。”李淼虔诚地说,“愿我王万寿,愿肜万年。” 说罢,他遥遥凝望神坛与王宫的方向,措置有方地起身再度向靳樨告别,转身上车,离开了这座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再次造访的王都。 漆汩发现靳樨少见地有些发愣。 “大君子可能想起了夫人吧。”臧初回府后说起。 漆汩于是问:“为什么没有人提起夫人呢?” “夫人死在无棣关的变故里。”臧初深深地看了漆汩一眼,于是说,“你自己去问老大吧。” 漆汩有点犹豫。 “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问吧。老大会告诉你的。”臧初发誓。 于是漆汩找了个机会,小心翼翼地提起。 靳樨面色多了几分忧伤,但并不见怒色,少顷,道:“我娘叫做骊央。” 靳樨的娘叫骊央,长夜未央的央,来历不明,无祖无乡,靳莽是在草原上碰见她的。 虽然骊央不会带兵,但武功高强,入肜之后从无败手,只靳莽勉强能与之打个小平,故而颇得老肜王看重,也曾受封将军。 于是当年无棣关会盟,老肜王为防无虞,由靳莽陈兵在外,自己和太子密章则与骊央赴约,到了才发现庸也带了一名武士,仿佛与骊央相识。 而后会盟开始,二位太子陪侍在帐外。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二位太子听见刀斧之声冲进去的时候,只见两王皆死,骊央也死在那儿,腹腔正中庸武士的兵刃,与此相对,那位气绝身亡的庸武士,身上也是骊央的剑伤,但最重要的—— “是我娘的佩剑就插在老肜王的胸口。”靳樨说,“就是这把。” 说罢,他将冰冷沉重的无名剑搁在桌上。 一直到晚间,漆汩都依然在想这件事。 臧初告诉漆汩:“两方各有各的说法,都说是对方意图不轨。无论如何,央夫人的佩剑却无法抵赖,那上面沾满了两位国君的鲜血。侯爷回来只见着央夫人的尸体,身上本就有伤,登时就吐血晕过去了,醒来又要自刎,滑叔不得已只得劈晕他,又喂他昏睡的药。当时众说纷纭,许多人都认为央夫人有弑君之罪,但反过来说,她不也替肜解决了庸王?尽管如今的陛下当时顶住压力没有治罪,但还是不得不撸了央夫人的将军名号,她的灵牌上只写了‘央夫人’三个字。” 漆汩默默一会,而后问:“央夫人最终葬在哪里?” 臧初摇头:“说来也是奇事,央夫人去后第七日,有一半仙凭空出现,带走了央夫人的尸身,说是要……去往桃源。” 半仙?桃源? 是蝉夫子? “侯爷受打击甚重,病倒近有大半年,事务几乎都交给风知,翌年就辞官回了沙鹿。”公鉏白说。 漆汩心想央夫人骑在马上的模样,应当会与二姐很像吧。 臧初忽然眨了眨眼,四处观望,而后神秘兮兮地对漆汩说:“阿七啊,告诉你个秘密!” 见他神色,漆汩就觉得大事不好:“我不听!” “我要说!”臧初道,“我憋了好久了!” 漆汩无奈道:“到底什么?” 臧初掩嘴,压低声音地说:“据可靠消息,我们老大有个神秘的心上人!” 漆汩:“啊???” “阿栊说的。”臧初说,“绝对没错,人亲弟弟说的还能有错吗?就是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咯。” 漆汩猛然间得知了这么大宗秘密,头晕眼花的甚至没听清臧初叫他要保密。 冬至那日,漆汩在寒风撞窗的声响里惊醒。 他睁眼后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翻身准备再赖会儿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手在被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没摸到往常总会窝在身侧的小毛团,登时垂死病中惊坐起,叫了两声“琥珀”,没听到回音,遂麻利地随便扯了衣服,趿着鞋子推门出去。 门外正在雾蒙蒙的,寒风不歇。 桂花早过了盛放的时节,地上仿佛还残留着浅浅最后一层香气。 漆汩觉得桂花很美,西亳与扶都没有这样金色又灿烂的,在秋天开的花。 漆汩没料到靳樨就在门外,他冷着一张脸,手里却捻着一只狗尾巴草,在逗琥珀玩。 琥珀前爪离地,直起身来不停扒拉,喵啊喵啊地小声叫唤,脑袋上还顶着一小撮草叶。 靳樨开始抓着狗尾巴草画圈,于是琥珀也呆呆地绕起圈来。 靳樨闻声回头看向漆汩的时候,琥珀终于得偿所愿地把狗尾巴草抱在怀里,它躺倒在地,肚皮向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回去穿衣。”靳樨皱眉对漆汩道。 漆汩后知后觉地在风里打了个寒颤,旋即意识到自己还披头散发的,慌忙回屋穿衣洗漱去了。 靳樨看着琥珀卖了好大一会傻,把它抱起来,琥珀倒没挣扎,靳樨拍掉沾在猫毛上的桂花,走进屋,在屏风外的桌边坐下。 屋子里有漆汩洗漱时的水声,他方才随意披的衣服就胡乱地搭在架子上。 随处都可见垂挂的香囊,闻着似乎是干桂花的味道,琥珀呜了一声,在靳樨怀里翻了个滚。 漆汩梳好头发,走出来。 靳樨道:“我来的时候它在树下追鸟。” “它傻得紧。”漆汩说,伸手挠了挠琥珀的头顶,“怎么追得到。” 琥珀像是听懂了似的,不满地用爪子摁在漆汩的手上,不让他再动了。 靳樨说:“陛下明日就会住到神坛去,神坛将会闭门不再见人,今日恰好小雪,太子方才递信来,说晚上有宫宴,请我家的人去。” 靳樨抬眼望着漆汩:“你去吗?” “去吧,”漆汩答。 “那之后呢?”靳樨紧接着又问。 “什么之后?”漆汩一会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听你们说申国的事,即便国君换了个人,若是百姓安乐,那么又怎么样呢?”漆汩说,“如果治得好,百姓用不着在乎王位上坐的是谁。如果像莒韶这样念念不忘、执念深重,肜国作为旁观的人,也没几个太在意他吧。” “公鉏没有那个意思。”靳樨说。 “我知道他没有那个意思。”漆汩笑了下,说,“我父亲以前说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都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改变往事。如今都这样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这些日子回想了许多事,于是想起其实蔡疾很久之前就和父亲有所分歧,很多次都直接在殿上吵起来。大哥每次提起,都忧虑万分,可他与二姐都太年轻了,我无用,也帮不上忙。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很多事在很早之前就有了预兆,只是我们谁都没有料到会这么惨烈收尾。” “我爹也这么说。”靳樨说,“他追悔莫及,总想着为什么不早些脱身。” “之后的话……”漆汩说,“我还是想回那边去看看,可能还是我太没有骨气了,像沈大哥一样脊背硬些,兴许更配得上这一回死而复生。” 听到那四个字,靳樨明显地肩膀一僵。 “我没同你说对吧。”漆汩轻轻地说,“我是真的死过一回。” “上天赐予我重新活过来的机会,是想要我干点什么呢?”漆汩问,好像在问自己,忽然一晃神,心想若这是神明的馈赠,会不会有一天会收回呢? 【作者有话说】 受不了了这个章节名称能多给我点空间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4章 你管我长不长毛! 将近傍晚,靳家进宫的马车停在宫门前。 晚霞红得像红绸一般,云翳像完全展开的翅膀。 漆汩想起西亳与扶的新年从十一月开始,正是以冬至为新岁岁首。 他走在灯火通明里,忽然感觉有些寂寞,想念故乡。 不过能在靳家过年,也是很好的,迟了一个月也没什么的。 靳樨换了身稍华丽的深红色的暗纹锦袍,衬得整个人越发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腰间系着玉带钩,没有佩剑,换了温润的玉琮,最后是垂顺的浅色流苏,更加削弱了他身上的武人气势,使得好些人一时没认出他来。 自来绎丹后,漆汩觉得靳樨是特意不怎么出门,且有人来拜访也大多推脱,故而听说王都内险些以为靳家回都是个谣言。 路过众人的时候,漆汩仿佛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嘶——眼睛,眼睛好像那位。” 于是在高明殿坐下来后,漆汩不由得特地看了眼靳樨的脸,内心捂住上半张想象了下,顿时看出靳樨与靳莽轮廓的相似主要集中在下巴和嘴唇,而眉眼处则隐隐显出了另一人的影子,想必那就是央夫人。 太子懋给靳家安排的位置极靠前,这位年轻的太子简直太奇怪了,一面派人刺杀,一面又表现得如此看重,一口一个“哥”地叫来叫去,仿佛还对靳樨的彬彬有礼略含不满。 身着巫袍的葛霄也在,走来与他们说话。 “瞧,殿下多看重你们。”葛霄说。 臧初不满地回嘴道:“这福气给你好了。” 两方都明白彼此的意思,说话保持在客气与否的边界上。 葛霄于是转而过来一只手搂漆汩一只手搂公鉏白,说:“你们府里的人说话各个夹枪带炮的,为什么不能像我们阿七似的温文尔雅一些呢?” 漆汩活像见鬼似的推开他。 公鉏白眼睛瞪得老大,挣脱后开始摸武器,要不是臧初抓住他他就要摔杯子了。 “葛霄!”靳樨皱眉道。 臧初:“你找死?!” 葛霄一看他们神情就知道自己押对宝,以后不用怕靳樨和臧初能毒死人的嘴了,于是乐滋滋地松了手,摸出一枚小小的红玉戒指,塞给漆汩,说:“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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