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点氤雨,黄静思的茶馆停了好些人躲雨,一边谈天论地,好不热闹。 “不会吧,陛下怎么会让苏拂苓这个荒唐无能之辈做太女?!” “谁知道呢。” “三殿下呢?” “听说生了病,月前就病倒了。” 苏拂苓? 许易水呆愣了片刻,叫住黄静思:“七……太女,叫什么名字?” “苏拂苓啊,”黄静思手里的炊饼一分为二,递给许易水一半,“好像是跟那个药材同音来着。” “我不是许柒。” 苏拂苓恢复记忆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姓苏,叫苏拂苓。” “‘试拂铁衣如雪色,只将千载苓为君’的苏拂苓。” 许易水知道皇帝姓苏,但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因为除了国姓之外,大夏还有很多平民百姓也姓苏。 “且看着吧,”黄静思啃着烧饼摇头,“这四方金銮殿,要变天了。” 变不变的,许易水没什么政治敏感度,总归碍不到她们这个边陲小村上来,相比之下,她更关心另一件事情:“这位七殿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一个坏人。”黄静思道。
第19章 这便是许易水死前的最后一幕,伴随着不甘的气音,彻底没了生息。 七殿下苏拂苓,生母柳妃,据说自幼与陛下青梅竹马,情深义重,两人生了苏拂苓之后,陛下更是对这位七殿下疼爱至极,钦点了当时还是少府的陈相国辅导课业,教授学识。 后来更是十岁就允了她参政议政之权,就是皇后亲生的三殿下,也是十五岁之后才被允许上朝的。 如此种种,却并没有让这位七殿下变成贤明的储君,反而成了个不知疾苦的荒唐之辈! 问她小人和贤臣,她选亲小人远贤臣。 问她贪官和清官,她选任用贪官,将清官丢去著书立传。 最坏的一桩事,还要数五年前的洪灾。 陛下命七殿下和三殿下调度赈灾。 七殿下这边,任用贪官岳蓉,导致赈灾粮到灾民的手里时,掺了各种老米霉米,甚至还有好多的米糠稻壳! 陛下震怒严查,这才发现岳蓉家里竟然有一整个金库! “后来呢?” 那一阵许易水家里刚出了事,人几乎都是傻的木的,更别提去听这些有的没的八卦了。 “后来陛下就撤了七殿下的权,将她圈禁在柳妃那儿了。” “岳家自然是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 黄静思喝了口茶:“若不是三殿下脑子抽了谋反,再多熬个几年,说不准就是她做太女了。” 许易水了解了。 三殿下宫变谋反,柳妃的宫里突发大火,眼看要易主了,边关的大殿下带兵忽然出现在了京郊,勤王救驾。 陛下是救下来了,但该死的储君殿下们,也死得差不多了,深受打击的皇帝从那以后,精神头就不怎么好了。 至于苏拂苓,应该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在宫变里假死跑了,为了不被抓到,又混进了罪奴窝里,结果失忆了,就真成了罪奴,被送来了上河村,阴差阳错,成了她许易水的娘子。 没过太久,在百姓们将信将疑又怨声载道的议论中,陛下薨逝,新帝登基。 太女。 皇帝。 听着就很遥远。 夏天都要结束了,许易水已经很少想起苏拂苓了。 …… “汪——汪汪!” 深夜的上河村被狗叫声惊扰。 伴随着一种火烧火燎和呼救声,许易水猛地惊醒。 这个时间点,外面怎么还有亮? “哒——哒——” 刻意放轻的沉重脚步声,让许易水心里一紧,有小偷?还是其他什么? “嘭!” 草棚的门本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随着木头断裂的声音,一个高壮的身影猛地闯进屋内,冷光卷刃,军刀猛地砍向鼓囊着的床榻之上! 闷得一声钝响,手感不对! 来人猛地抬起头,草棚后门大开,秋风呼呼地刮进来。 “这儿有一个人跑了!!!” 洪亮的声音大吼。 “牵猎犬来!” 一时之间,犬吠声此起彼伏。 许易水在草棚背光的房顶上趴着,祠堂的位置相对比较高,她清晰的看见了一处又一处火光的点燃,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热浪在这个深秋翻卷而起,耳畔好似全是熟悉声音的哭求。 “救命——!” “母亲——娘亲——!” “老鲁——!” “梅梅!梅梅……” “呜呜呜——坏——哇——!” 那是……许易水猛地抬起头! 季嘤嘤! 腿高的小女孩儿在夜色中脚步趔趄,一边哭着,一边往坡上跑:“许姨……娘亲……母亲……呜呜呜……” 祠堂后,四五个穿着黑衣的人正牵着一只半人高的獒犬朝这边跑来。 地坝里寻找她踪迹的人,也听见了季嘤嘤的声音,要往边上去走。 射兔打猎用的弓箭,她习惯性地放在了床头边,而前门唯一称得上武器的,应当是今天挖地准备种冬菜时,用过的锄头。 “咚!” 锄头猛地挥下,那人大概是也感觉到了什么,正在回过头,可是许易水没给她机会,锄刃已经深深地嵌入了黑衣人的脖颈。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飞溅了出来,是鲜血,也可能是脑浆。 这是许易水第一次杀人,用的是她最熟悉的锄头,实话说,手感和铲一棵难缠的柏树苗没什么区别。 咔吧一声,脑袋和身体分离了一半,只剩皮肉牵连挂着,黑衣人倒下了,许易水的锄头也因为大力而松动,脱落在了地上。 手里只剩下锄把,许易水没犹豫,直接从坡边跳了下去。 泥沙树枝钩挂在身上,隔着衣服擦出血痕,许易水一把拽住迈着小短腿还要往上跑的季嘤嘤: “我在这儿。” 半混不沌的夜色里,季嘤嘤瞪着葡萄眼,勉强认出了人:“许姨……我娘——” 许易水的手指抵住季嘤嘤的嘴:“嘘——” “嘤嘤你听好,有坏人来了,从现在开始,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一句也不要,好吗?” 季嘤嘤不明白,又好像有点明白,圆嘟嘟的脸皱巴在一起,又伸出手把自己的嘴捂住了。 左边是井,右边是祠堂,这边离狸山太远了下边又都是一览无余的田地,正是收玉米的季节。 等等,玉米! 许易水看着坝下那一小片还没收完的玉米地,她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片玉米地往后,就连着芦苇荡了,再往深了走,就是易水河! “汪!汪汪*——!” 狗叫声跑了过来,许易水将人抱起,疯狂地冲向玉米地! “那儿有个人!” “追——!” “季嘤嘤,”玉米地里,狗叫声越来越近,许易水将人放下,抬手指了芦苇荡的方向,“看到那边了吗?” “往那个方向跑,跑到河边去,顺着水边跑,知道吗?” 她一个成年人带着孩子在玉米地里穿行,目标还是太大了。 季嘤嘤满打满算才两岁,许易水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去,但这已经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好的逃跑路线了。 芦苇荡有水,能掩盖气味,狗不容易追过去,这个时节水也不会太深,嫩芦苇秆还能吃,她们曾经抓野鸡给蕊香炖鸡汤的时候,教过季嘤嘤。 就是季嘤嘤太小了,若是掉进了河里,就会淹死。 但总归,有活下去的希望。 “许姨——”季嘤嘤满脸都是泪水,抱着许易水的大腿,害怕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乖,”大拇指轻轻刮过白嫩的小圆脸,许易水推了她一把:“快去,我们躲猫猫。” “太阳奶奶出来了,你才能出来,知道吗?” 也不知道季嘤嘤有没有明白,总之,朝着她指的那个方向跑过去了。 小孩子身量小,一路过去,玉米杆都不怎么晃。 许易水抡过手里的锄把,往另一边跑去。 接下来,她只需要杀掉那只,可能沿路闻到季嘤嘤气味的獒犬就行了。 许易水站在两片玉米地的中间,鼻尖全是粮食熟透了的香甜味道。 有点可惜,她还没试试红薯玉米窝窝头做出来是什么味道。 狗已经追到了刚才她们停留过的地方,狗叫声停顿住。 “嘭——!” 一米七、八的锄把被许易水猛地砸在用来标记地与地分界的石头上,木质的锄把应声断裂。 “那边!”听到了声音的黑衣人立马警觉过来。 伴随着汪汪汪的狗叫声,重重的脚步奔跑着急速掠近,五个人,都在,真好。 许易水将断裂的锄把搁在膝盖上,顶住,左右手往两边一掰,锄把彻底断成两半,而且是那种断口非常参差不齐,木岔丛生的两半。 实在没有武器了,这样也勉强能用。 许易水没杀过狗,但杀过狼。 狼皮很值钱,就是狼喜欢成群结队,想杀一头,会比较费劲。 狗和狼相似,狼,铜头铁骨豆腐腰,它们都只有两个弱点,一个是鼻子,另一个是腰。 打服选鼻子,杀死选腰。 许易水倾向于后者。 火把和狗叫声逼近,许易水扭身蹿进旁边的玉米地。 走在最前面的火把只有一个,后面几个人陆续跟着,两个离得近,两个离得远。 獒犬跑得最快,在最前面,大概是怕跟丢了,所以脖子上还拴着铁链,由最前面的那个人牵着。 拴着的狗,那可太好了。 有了獒犬的带路,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目标明确地直奔许易水的藏身之地而来。 两相比较,许易水挑了更尖利的那一半锄把。火把黄光照上脸的瞬间,手里另一半锄把脱手而出,猛地朝对方砸了过去! 黑衣人立马侧身躲避。 却不料许易水的目标根本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右手。 “啪——” “在这儿!!!” 火把落地的瞬间,黑衣人的声音也吼了出去,后面的四人瞬间加快脚步,朝这边跑了过来。 而此时此刻,许易水已经冲到了黑衣人的身边,比人还高的玉米杆就是她最好的掩护。 在庄稼地里,农民有绝对的优势! “铮——” 见许易水不退反近,黑衣人眼神警惕,赶忙抽出了刀,拽着链子的另一只手立马去捡地上的火把,她需要火把,这样自己的同伴才能在夜里最快的找到她准确的位置! 巧了,许易水也是这么想的。 “啪——!” 脚将火把踩灭的瞬间,大腿传来尖利的钝痛! 火把熄灭,刚才明晰的视线忽然一黑,黑衣人的刀失了准头,砍在了玉米杆上。 只是许易水躲过了军刀,却没能躲过獒犬的嘴。 “汪——!”獒犬的力气和咬合力都不是盖的,极度的疼痛瞬间从大腿席卷全身。 可许易水根本没空管痛不痛。 恐惧是生物的本能,而勇气是人类的赞歌。 只要不是完全动不了,就还能还手! 左手揪住獒犬脖子下晃得叮当响的铁链,许易水右手牢牢握紧断掉的锄把,重重地杵在獒犬的大鼻子上! “嗷!嗷嗷——!” 剧痛之下,獒犬松了口,仰起头颅哀嚎! 但许易水却没松手,左手拽着的铁链甚至还额外在手掌上缠紧了一圈,顿时,顺着獒犬甩头的力度,许易水整个人被拉得一个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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