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鉴于乐华往日行事不失分寸,揣测此人今时突然逾矩,或是有隐情,便压下怨怼,沉声问道:“缘何深夜回来?有何棘手事?” “是关于…林姑娘的。” 乐华忐忑不敢抬眼,深呼吸鼓足勇气,才敢一股脑将近日所查悉数吐露: “您走后,有一日寸瑶慌里慌张拿着张治癔症的方子找来医馆,求伙计开一味药。但那药整个渤海城皆断货,伙计便提议行针稳病情。那日我不在,伙计归来闲聊,我才知她误打误撞救了林雁柔。” “伙计说,她给林雁柔行针时,此人虽失去意识,但嘴里一直叨咕着‘还我孩儿’,寸瑶在旁百般安抚都无用。守在床头的慧娘也不住地抹眼泪。属下命伙计凭记忆画了林雁柔的小像观瞧,惊觉林姑娘的眉眼,与此人…足有八分相似。” 江晚璃听罢,狐疑追问:“你怀疑湄儿是林雁柔的女儿?除方才所言,可有确凿证据?” “属下…暂无。” “那便是臆断!疯子的话怎能当真?单凭此事,你就夜闯我卧房,乐华,你的稳重呢?” “属下…” 乐华没料到江晚璃突然恼了,惶然不知该从何解释,语塞许久才控住慌乱,再度开口辩驳: “可,属下查了林雁柔户档,她今年三十有九,身有癔症。属下记得,昔日翻阅旧卷宗曾看到,逆犯林肃羽被流放萧岭后癔症缠身,十七年前突然坠河而亡。但仔细想来,若她活着,恰与林雁柔同龄;且林姑娘今年恰是十七岁啊!” 她越说越激动,抓着江晚璃的大腿苦求: “林家逆犯与皇族干系太深,仇怨太重。林姑娘毕竟出身萧岭,身世不明,您为着自个安危考量,也不该亲近与林党有丝毫牵扯之人。属下便是顾及这些,才不敢当着林姑娘面说的。” “够了!” 江晚璃沉着嗓音喝止了乐华,她心绪烦乱,再不想听下去了:“若无旁的事,退下。” “属下还有两件事回禀,说完便走。” 乐华发觉江晚璃远不如平日理智,今夜的怒气来得有些无厘头,她意识到江晚璃在抵触旁人说林烟湄的坏话,料到此事急不得,她只好改换话题: “您要属下给慧娘传的话,属下已托人带到。属下走时,寸瑶已带那二人回了康县;另外,林姑娘考中功名,府城红榜上,其名位列第三。属下告退。” “知道了。” 江晚璃听罢,拂袖便走,但前进的方向,竟与卧房截然相反。 她想一个人,好生静静。 林肃羽,这名字已许久未曾听过了。 上次听人提起这三个字,好似还是十余年前她母亲病中呓语,曾喃喃唤过“嬛儿妹妹,朕对不住你,对不住肃羽”之类的话,她当时就守在床头,觉得这名字陌生,便好奇问身侧的老嬷嬷: “嬛儿是谁?肃羽又是谁?母亲称嬛儿妹妹,她是我小姨吗?我怎没听过她?” 嬷嬷听过她的问题后,那惊骇惶然,一言不敢发就退出寝殿的模样,江晚璃至今记忆犹新。 那夜后,她留意记住了这俩名字。 此后又过数年,她意外从一份谋逆大案的卷宗中,厘清了二人的身份。自此,她也同那老嬷嬷一样,对这些名字,讳莫如深。 严格算来,江晚璃之母江祎,与林肃羽的母亲江嬛,是姨系表亲。 江祎与江嬛拥有同一位祖母,而这位祖母,正是大楚的开国皇帝——文德帝。 文德帝定鼎天下时已近古稀,不久便将皇位传于长女绍天帝。然,绍天帝无嗣,暮年时有意从崇信、崇礼和崇德长公主这三位胞妹的女儿们中择一人继位。 这些后辈中,崇礼长公主之女江祎年岁居长,稳重端方;但崇信的女儿江嬛文武双全,早慧机敏,名震京华,及笄当日得陛下加封“华王”爵,圣宠昭然,颇得朝臣拥戴。至于崇德一脉,因子嗣年幼,众人皆知她们不在帝王考量范围之内。 是以,自从择储风声传出宫闱,崇礼和崇信两府的明争暗斗便再无止休。而震惊朝野的华王及驸马林氏率静安军谋逆大案,恰发生于绍天帝病危宾天前夕。 皇室的纠葛风云与刀光血雨,从不会因彼此的亲缘纽带而停滞分毫,这是江晚璃自幼就懂得的道理,其中的恩怨是非,早已难有公断。 只不过以往,她还能说服自己,这些陈年往事与她无关,亦无需挂怀; 但今夜不同了。 倘若林雁柔真的是诈死脱离罪身的林肃羽,倘若林烟湄确为林雁柔的亲生女儿,那这一切,已然与泛黄卷宗里的陈年旧案生出了牵绊;也与她,产生了无法回避的纠葛。 而这,恰是她最不愿面对的境遇。 乐华的一席话,江晚璃再不愿听,终归也是过了脑子的。 扪心自问,她承认下属的揣测不无道理。 甚至于,这番揣测已自然地勾起了她压抑日久的尘封记忆。她的理性正凌驾于感性之上,主导着她的大脑,将身边人的关系网与旧日卷宗中的人名一一联想对应: 三十二年前的寒冬腊月,因一纸谋逆密告,禁军抄没了华王江嬛在京的王府、以及其驸马、静安军统领林必安的侯府,并将两府家眷、随员悉数押入天牢核对身份,不日流放萧岭。 当时,刑部上奏的流放名单冗长,奏本展开足有一人之高。 此名录中,连刚出生的华王幼女都未曾放过。华王是在家遇变故当日生产的,因受不住打击,产后血崩,翌日身故,成了两府上下唯一未入流放名录的人。 彼时,她的两个女儿已由其贴身近侍林慧、林欣姊妹照看着,踏上了去往萧岭的苦寒之旅。流放半途,一行人又遇山匪截杀,死伤甚重。林欣和襁褓中的幼女在厮杀中跟队伍走散,后经押送官兵确认,二人皆不幸遇害。 事发时,远在京中天牢待审的静安侯听闻妻女俱亡的音讯,再受不住刑部拷打,愤然自戕。 最后,华王一脉,仅长女林肃羽一人活着到了萧岭,但被朝廷下旨褫夺了“江”姓,改“林”姓以证罪身。那年,林肃羽刚满七岁,骤然失怙重创了她的心智,不久就得了癔症。 其实,江晚璃无需乐华再查什么,她已然猜出,寸瑶的疯妻林雁柔,就是“诈死”的林肃羽。 “诈死”的目的,或是因林雁柔怀了孩子,为母者不愿孩子生来便是罪奴,才给林烟湄捏造了“江流儿”的身份,多年不敢相认。 而照料林烟湄长大的跛脚婆婆慧娘,应是华王旧日的贴身亲随林慧无疑。 这恰能与那日客栈里,情绪失控的林雁柔哭着唤慧娘“姑姑”的称呼对上。 只是,天真无邪的林烟湄,好似仍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她的身边人,大抵也不愿将此惨痛的前尘告知。 “唉…” 江晚璃想累了,仰首时意外对上清寒的月华,不由得怅然叹息:“造化弄人啊。” 去岁,她若不曾执意出宫,会否就无缘结识林烟湄,也不会陷入当下的两难境遇? 但事已至此,她对林烟湄生了情,这问题注定无法给出答案。 “吱呀—” “阿姊?人呢?” 夤夜静寂,轻微的门响传的很远,神思敏感的江晚璃捕捉到不远处飘渺的呼唤声,忙不迭地调整心绪,匆匆赶回内院。 脚踏入院门时,一个半眯着眼晃荡的困猫儿霎时趔趄着朝她扑了来,口中囫囵咕哝: “去哪了?我滚遍床榻都抱不到你,好慌。” 江晚璃感知着在她心口扑簌的阵阵温热鼻息,眼角忽而不受控地涌起一阵酸楚,她仰起头紧盯着漫天星辰,双手搂住林烟湄的背拍着,话音很柔很轻地哄道: “我…睡饿了,溜去厨房寻些吃食。回去睡?” 触及江晚璃便觉心安的林烟湄阖着眼呢喃:“嗯…要你抱着。” “好,抱着。”
第42章 不知羞的与阿姊闹、上、一、闹 “您找谁?” 转天晨起,天色方明,宅院正门被人叩响。 夜半赶回的乐华毫无睡意,凌晨打发了下属,自己躲来门房望天儿。听得门声,她上前去看,就见一拄拐的华发老妇牵着个半大的小女孩,候在门前。 “听闻这儿搬来一位年轻有为的女商,老身不才,在城中做买卖,勉强有些名声,街坊邻里都叫我柒婆婆。前日我派人递了拜帖,想着与您东家照个面儿,日后互相照拂不是?” 老妇人和善解释着来意,还将小孩往身前推了推: “这是我孙女,家里没旁的人了,我走哪都带着她。” “您做何生意?我东家可回复了您的拜帖?” 一老一少赶大早来拜访,乐华被她们的诚意打动,没好意思回绝。 “老身做香料生意。” 老妇说着,从怀中摸索出一枚精巧香囊递给乐华:“姑娘闻闻?我家还有个不成气候的小绣坊,平日主顾们订香囊,绣娘就替人绣好。” “不了。” 乐华打量着香囊上栩栩如生的飞鹤纹样,暗叹此人所言自谦太甚,此等绣工搁京中也拿得出手,她回身搬出一矮凳放来门口:“您稍待,我问问家主。” “有劳了!” 老太太拱手道着谢,带孙女一齐坐在门前等。 乐华脚步匆匆入内宅时,乌瑞正领着侍从百无聊赖地守在廊下发呆。 “姑娘还没起?” 乌瑞频频点头,小跑下台阶跟她说小话:“头儿,姑娘变了!打从她和林姑娘同住,再没早起过。” “外头有个卖香的柒婆婆带小孙女来拜访。” 乐华没理会乌瑞的八卦,只管自说自话:“姑娘给自己编排了个什么身份?可提过要见此人?若不见,我赶紧让人回去,老的老小的小,不容易。” “姑娘伪造的文书上写的是北上游历的富商。按理,此文书只官衙和牙行见过,这才几日就在城中传开了!”乌瑞苦笑着调侃:“可现在大伙身上半子也无,穷得叮当响呢!姑娘是接了好些拜帖,但未予回复,是谁着急找上门了?带我去瞅瞅?” 乐华听罢,眉心稍紧,摆摆手提议:“你熟悉姑娘近日安排,守门还是你来,咱俩换换。” “得嘞。” 摆脱了近身服侍江晚璃的苦差,欢喜过头的乌瑞如旋转陀螺般撒着欢直扑大门口。 轻快步伐惊起了梁上成排的雨燕。 “吱吱喳—” 鸟鸣扰断了江晚璃脑海中错乱的一场梦,她转醒时,恍惚觉得心口有股压迫的力道,便沿着被缝往里瞧了眼。 只一眼,江晚璃露在外面的耳朵瞬间红透,温度大抵能烤熟一张馍。 都赖她身侧的小鬼! 昨夜她俩是说好抱着睡的,但谁允许小鬼的爪子绕过她寝衣的衣襟、穿插进她心口、掌心严丝合缝紧贴她的肌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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