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影寥寥,大家都裹着破旧的厚袄匆匆来匆匆去,雪落在肩膀上跳在小臂上,渐渐化成水,渗进衣服中。 四丰道:“据说封京的新年很热闹,有杂耍,有戏剧,有灯谜,有鳌山,到时殿下可与将军一起出来看。” 许云阶并不言语,脚步比蹒跚的老人还要慢,他上次像这样肆无忌惮地走在街上,还是十几年前,恍惚着,他觉得身边缺个人。 冬日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但是许云阶步步走,错不开眼地四处看,怜玉打哈欠,将大氅举高:“殿下,晚了,披上吧。” 大氅很重,压在身上是一种担子,叫沈千重,更深层的便叫端王府、叫亲人,叫生命已无多少时日,便……那样吧,随便了。 许云阶没了短暂得到自由的喜悦,心中平淡下来,手指迟疑片刻还是按在怜玉头顶。 “回去吧。” 几人出府后沿街走两个多时辰,怜玉年纪小,脚后跟生疼,拉着许云阶的袖子走两步停一步。 许云阶道:“去车上。” 怜玉摇头,执拗地跟着他。 许云阶挽起袖子将丫头抱起来,道:“不听话了?” 啊,这是殿下第一次抱她啊! 怜玉脸上有些无措,捞住许云阶的袖子抱在怀中。 许云阶将她放在车夫边上,温声道:“天冷了,快进车里去。” 四丰踟蹰道:“这殿下也说天凉了,不若也去车中,快回府也好快些暖和起来。” 许云阶微微垂头,抚摸身上大氅,偏头看向四丰等人的冬衣,冬衣不单薄,但在这样寒冷的冬夜还是不足以抵寒。 许云阶道:“不若你们都去车上?” 他只是这般说,说完不等人作答,自己上车坐好。四丰怔愣,他却倏然掀开帘子道:“去将军府邸吧。” 回到府中,许云阶步入中庭,回头看着四面八方的高墙,一天的喜悦都没了。 原来喜悦不长久,喜悦过后更显凄冷。 晚膳菜品丰富,有一盅火腿冬笋汤。 沈千重道:“以后我与殿下同吃同住,殿下要好好照顾我哦。” 这人似乎一日十个样,样样皆不同,花招还多。 许云阶深吸一口气,尚未找到借口拒绝,沈千重便道:“那个宋子折就封京,吵着要见殿下……” 许云阶的汤勺一顿,张开嘴要说话却被沈千重捏住下颌,半片软烂的腊肉随着筷子放入口舌。 沈千重道:“殿下可以去见他,明日,然后让他滚。” 许云阶很惊讶,道:“你……” 沈千重将筷子丢在饭碗上,十指交叉,手肘撑在桌上,随意道:“殿下喜欢他,我知道。不过现在殿下应该也知道,你是我的人。” ----
第15章 第一场雪过后,天气骤冷。 许云阶披着厚氅站在窗边,与窗外的人对望。 曾经光风霁月的人现下稍显狼狈,黑色的衣摆沾染黄色的泥土,没有打理的胡须乱糟糟的。 宋子折左脚瘸了,上前一步要靠近许云阶,倏然停住,怔愣道:“殿下,可好?” 许云阶抿唇,“子折近来可好?” 宋子折苦笑,顺了顺胡子,尴尬道:“尚可,沈千重可有为难你?” “我也尚可。”许云阶微笑,“你看我都胖了。” 宋子折还要再说什么,许云阶却道:“你回去吧,回川临城,这是命令。” 宋子折瞳孔睁大,未及说话,被身后入打断思绪。 沈千重站在廊下,抚掌而笑,几大步走到许云阶身侧握住那对单薄的肩膀,对宋子折道:“有我照顾殿下,宋公子,不对,宋家主君不必操劳到殿下身上,还是关心妻儿比较重要。” 他们一高一低,一壮一瘦,沈千重扬着眉,一挥手臂带动大氅,将许云阶包裹住。 宋子折略微愕然,道:“昨夜宫中失火,将军不计皇室安危,闲在家中,这宿域天下怕是……不会长久。” “昨夜宫中失火?”许云阶惊讶,看向沈千重。 却见沈千重也望着他,高高挑着眉,顺手弯起三根手指,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他的下巴吻了下来,唇瓣吃住唇瓣,抿了抿,退开一些,捧住他的下巴,话却是对宋子折说。 “宿域不长久有不长久的好处,封京即将变天,宋家主君还是赶紧回川临城吧。”沈千重压住许云阶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低声道,“如何,殿下生气吗?” 许云阶推开他,要抬手擦嘴却没有,转头看向宋子折,“我想我已经三十了,该有一个知心的人了,这个将军人尚可。” 素来波澜不惊的人很吃惊,怒道:“殿下要找知心人有的是!他的名声殿下不知吗?” “什么名声?!”沈千重将激动得站不稳的许云阶打横抱起,“我为殿下守身如玉。” 一顶帽子扣下来,许云阶怒目蹬腿,沈千重却哈哈大笑着吩咐道:“送客。” 沈千重进屋,将许云阶放在床上,忍了很久的醋意在看见许云阶脸上的失魂落魄时没压住,暴躁地坐在床沿,声音硬邦邦地道:“他有像方才那般亲过殿下吗?” 方才? 许云阶回神,偏过头不解地看向沈千重。 沈千重粗暴地扣住他的后颈,然后捧住脸,热烈残暴地吻过来,将许云阶吻得喘不过来气,逼问:“像这样呢?” “像昨日呢?马车上?床上?” 许云阶心绪低落,不想和他说话,踹他一脚后翻身面向床里。 沈千重怒了。 他不放心端王府的人留在封京,他便将端王府的人送走,他喜欢宋子折,他便让他见宋子折,他身子不好,他便寻找名医。 他将人捧高,这人却这般对他,简直岂有此理! 沈千重暴怒,一把抄起他的肩膀和膝弯,自己一屁股摔进床里再将人放在怀中。 “你们两小无猜,情深意切,只有我是半路杀出来的大恶人,棒打鸳鸯,巧取豪夺,真不是个人。” 他的动作太大太快,许云阶头昏眼花,少顷恢复过来,没忍住锤他一拳:“你放肆!” “我就放肆了。”沈千重纨绔似的,“殿下再打我啊。”说着将肩膀送到许云阶手边,“左边挨了一拳,右边也得来一个,不然殿下不公正啊。” 他自己讨打,许云阶没什么好说的,一拳捶过去,然而到底是没敢使全力。 被打了,沈千重不生气了,心平气和抱着许云阶摇一摇,亲一亲,看一看,晃一晃。 “昨日宫中走水,李家全族覆灭。”闹完,这位将军正经起来,“是刺客,正全国搜捕,殿下近来出门多带些侍从,也别像昨日,天都要黑了才回来,不安全。” 灭族?许云阶觉得不可思议,拉住沈千重动来动去的手,四处寻找又没找到可以安置的地方,只好放在自己腿上,用双手按住,道:“许氏完了,李氏也完了,下一个会是谁?” 沈千重笑,将虎符取出,不正经地将老虎头对在许云阶喉结,慢慢滑动:“宿域与其汤的兵都在我手里,殿下觉得下一个会是谁得眷顾?” 福至心灵,许云阶预料到什么,诚心请教道:“就算宿域兵权在你手中,可我许氏任未死绝,会听你的?” 沈千重笑盈盈揽住他,道:“其汤帝二子都做过太子。”他握住许云阶下巴,四目相对,“只要殿下愿意,天下皆安。” 天灾和战乱持续了十多年,黎民百姓最需要的不是其汤,也不是宿域,而是一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的帝王。 许云阶看着这个自命不凡的男人,疑心他与自己的关系,只是讨好与利用的关系,他讨好沈千重以保下亲人,沈千重利用他以稳定许氏。 一时安静,无人开口,沈千重看向自己的手。 这只手编过草编,捡过马粪,沾过血,拿过剑,指节修长布满老茧,手掌宽厚满是伤痕,现在却被一双滑腻腻的手握住。 殿下的手真好看。 让他联想到竹的气节,玉的触感,还有冬日抱着火炉子赏雪的时候,雪给人的感觉。 殿下的手真好摸啊! 沈千重握住,揉了几下,许云阶立刻想起马车内男人捂住他的嘴,粗粝的手指滑过脊柱带来的颤栗感,将手揣进怀里不让动。 “呵。”沈千重温柔似的将他看住,在许云阶胆战心惊时幽幽开口道,“若不是我临时想起落下了东西,殿下要和他冷着在院中说话吗?出门多穿衣服。” 许云阶不说话。 沈千重无奈道:“药有好好喝吗?”余光瞥向那盆枯花,“别再倒了。” 自从倒药之事人赃并获,沈千重就不高兴,盯犯人似的盯他喝药,多埋怨他啊,他都要以为自己始乱终弃了。 他遭不住那样的目光,加之吃了那粒药后身子竟然好了许多,就再也没有倒过药,“每碗都喝着。” 沈千重放心,站起来,舍不得般站了几许才大跨步出去。 许云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钻进被子不动了。 了却一遭心事,向来难以入眠的他睡得格外好,半梦半醒间,想起沈千重喂他吃的那颗药。 药过肠胃,再历全身,他的身子轻盈了很多,不再如以前那般胸口痛,胸闷气短,心悸,乏力。 沈千重出门,冷了神色,抬手招来副将:“李惊天的脸上有两个疤痕,面目全非,我想他也不敢见人,找一副画像稍加变动,全国搜捕——这是放火烧宫的千古罪人,就地斩杀不必来见我。” 龙侯得令离开,兴致勃勃,手舞足蹈。 李惊天父子虽有谋略但实在残暴,虚怀若谷却难容功臣,心怀抱负却藐视黎民。 偏偏将军缺心眼一样,名声被糟蹋得一塌糊涂也死心塌地效忠,现在可好,一觉醒来幡然醒悟,真是上苍开眼! 沈千重转身进宫。 朝代更迭太快,他连下几道急令将宿域一统天下的诏令收回,赦免其汤还未死的旧臣,要为宿域、其汤臣子和自己的部将赐婚,要请来大儒温眠卿写继位诏书。 他想,这些事情应该在半个月之内完成,不相信的人用手段收买,不配合的人便杀。 一切都很顺利,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大家都累了,也想要好好休整一番。几日后他一纸诏令,将温眠卿的孙子封为将军,让他去平定边陲小乱。 恶人自有恶人收,上辈子那西南、贼子躲不过这孙子,这辈子也不会躲得过去。 沈千重算盘打得很好,没过几日,他登门温眠卿的小书铺,说明来意。 先前,温家人接受他的敕封便是等同于承认他的地位,这次他没费多少力气,便让温文儒雅的老先生写下诏书。 自从十年前许云阶送他上战场,他与皇位之间的距离一直都很短,而且是越来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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