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想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向来是要强不服输的性情,与她往来的六年光阴中,咎语山的性情最为真挚,心眼比任何人都要细腻,有时会让他产生一种被保护的错觉。 不止他如此想,萧敖如是,莫尔纳如是。 可现在这个浑身上下写满了朝气与可靠的女人就这般躺在简陋的床榻上,不知还有多少口气让她再停留,贾想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一场诡境结束后,咎语山便会随着月衣,流浪在漫无尽头的沙海中。 咎语山瞧着眼前这位昔日在仞州中勾肩搭背的友人,深藏心间的愧疚终于翻涌而上。 她紧紧地握着贾想的手,手心里触及的肌肤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粗糙,不似多年前的细嫩,咎语山不清楚贾想在北川究竟经历了什么,然而联想北川如今起义军一部接着一部的割裂局面,亦是叹了一口气。 “我知,我冒然将你们带入诡境,是我的错。” 咎语山深深凝视着贾想绮丽的面容,银眸如雪,完全不似会出现在粗犷西沙中的人儿。 雪人儿被咎语山晦涩不明的眼神盯得一愣,下意识想要抽回手,结果他轻而易举地挣开了,贾想出神地盯着咎语山苍白的脸色,神情颇为恍惚。 “可是,”贾想冷静下来,“圆月祭典后祭司肉身与魂魄俱散,那我呢?” 咎语山连忙解释:“但这是我唯一的方法了,而且祝州主与我承诺过,你和萧敖绝对不会有事。” 此句解释不如不解释,贾想再次听到祝踏歌这一名字,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被激起,面容再也绷不住平静,整个人连连后退。 他的反应实在是过于激烈,把咎语山给骇着了,她细细思索自己的语句,并无出错的地方,怎会把贾想惊吓得如此强烈? “怎么回事?” 贾想喃喃,回味着咎语山的这句话,忽然他捡到了一个漏洞。 “我和萧敖,那你呢,你和莫尔纳呢?”贾想双眸随着思绪逐渐开阔。 南海一行中,莫尔纳敢带着监护者闯入赖疙,四处给他们留下暗示,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他铤而走险设下传输阵,就为了给众人与自己博取一线生机。 在仞州相处的六年间,他与闻人想交流的意图被发现,心怀愧疚,却也不会似如今这般小心翼翼甚至懦弱的模样,莫尔纳还能恬不知耻地继续与贾想通信。 哪怕平日莫尔纳表现得如何羞涩,如何内向,可本质上,他比谁都要狂放,有一回甚至敢与长老会叫板回怼,哪里像西沙一行中处处不敢出头的样子? 就好似,在拼命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一样。 为何要如此行为?怕不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发现出任何端倪。 “莫尔纳,是祝踏歌伪装的,是也不是?”提及祝踏歌,贾想便想到祝千龄,一将二人联想,他心中就会翻出一股滚滚怒火。 害得祝千龄走投无路的罪魁祸首。 参与北川灵晶的幕后黑手。 难道要因为外在的险恶过于灼目,暗地里滋生的恶意就能忽视吗?细细想来,祝踏歌出现的每一道身影,对未来的走势皆举足轻重。 贾想的系统还在祝千龄身上,他探寻不得,之前的询问也未得结果,可他隐约觉得那一颗吊坠的用处不绝于此。 这一回,祝踏歌又想做什么?况且他们这一行,有他与萧敖两名穿越者,以祝踏歌那等阴森黯然的心思,未必不知道他与萧敖的身份,此局不排除要消灭穿越者的可能。 但祝踏歌给他的布条又与之不符。 贾想实在搞不懂祝踏歌的所作所为,但他只想想往门外走去,贾想要看好祝千龄,不能再让祝踏歌有任何伤害祝千龄的空隙可乘。 见贾想道出真相,咎语山便也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她颔首道:“州主实力不可小觑,有他的存在,你与萧敖的安全都可以得到保障,何必如此紧张?” 听到此句,贾想心底更加焦灼,他起身就要离去,咎语山看出贾想外放的戾气,不由得担忧起来。 她是聪明人,很快就跳出思维,将一行人的行为过程思索了一番——一路上,莫尔纳都未曾有任何保护他人的举措,甚至是在最终生死存亡之际,莫尔纳都是一副旁观者的态度。 包括咎语山自己。 她这一身的伤痕,一半是带活人踏入诡境的反噬,一半是莫尔纳的不作为,让她害了诡境映射人物的叠伤,走到如今生死不由己的地步。 莫尔纳的态度便是祝踏歌的态度。 思及此处,咎语山终于反应过来,她本就煞白的脸色又被刷上一层漆。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咎语山一把撑起上半身,朝着贾想的背影,徒劳地喊了一声:“闻人想!” 随后,她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喷溅了半张床榻。 恰在此时,一旁熟睡的婴儿终于被二人的争执吵醒,眼见身侧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委屈巴巴地撅起嘴,扯开嗓子放声哭喊了起来。 石门猛地被推开,咎言海急匆匆地朝贾想打了声招呼,随后飞扑到咎语山身边,满眼心疼。 “白叔!白叔!你进来瞧瞧,我妹妹她怎么伤得如此严重!” 咎言海扶着咎语山,质问道:“你不是和我说只是从楼下跌落而已吗?怎么有这么多内伤?你干什么去了你?” 咎语山瘫在姐姐的怀抱中,耳边是逝者的爱语,本该是她该欣喜的,可咎语山只是紧紧地盯着贾想,悔恨莫及。 光是被入魔的祝千龄搅乱了心思,光是被诡境重映的回忆搅乱了心思,她怎么就忘了,那些能坐上仞州州主之位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今时细细想来,祝踏歌存心要将他们一行人往死里整。 贾想没有理会咎语山在身后的呼号,他目标明确地走到药柜前,与被呼喊声吸引到室内的白叔匆匆掠过。 织布上的云雀伤口被处理得很是妥当,蔫蔫地摊开翅膀,见贾想来了,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努力地嘤了一声。 贾想却倒吸一口冷气。 云雀不知为何监护人的脸色变得那般难看,思索间,失重感卷席全身,它依靠的织布被人提了起来。 “好可爱的鸟儿,”来者温和一笑,“阿想,这是你捡的?” 恰是莫尔纳。
第78章 贾想冷着脸, 伸出手:“还给我。” 莫尔纳鲜少见贾想如此锋利的态度,抚摸尾羽的手顿了顿。 掌心中那只病恹恹的云雀得了自由,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 猛地跳起来, 狠狠啄了莫尔纳一口。 莫尔纳吃痛地拧起眉,五指下意识收缩,云雀瞬间被挤压出五角凸毛,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发出一声啼血哀鸣。 贾想脸色一白, 不管不顾就抓住莫尔纳的手腕, 一翻一折, 将云雀从窒息中拯救了出来。 几片绒毛在空中飘飘然地摇晃着。 莫尔纳哑然, 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关切地凑了上来。 “这只小鸟儿没事吧?” 贾想心疼地抚摸着云雀的背部,云雀委屈巴巴地软在他的掌心,若不是背部还有起伏, 贾想都要心脏骤停,恨不得一拳把莫尔纳打倒在地。 事实上, 贾想恨不得这么做,也差不多这么做了。 莫尔纳还没反应过来,一阵风掠过他的脸颊, 随后眼前一暗,冒出斑斑点点的白光, 疼痛感与饱胀感席卷脑袋,他踉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蹲守在耳室门口的萧敖听闻身后的动静, 转过头来,便是呼吸一窒,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耳室内出生入死的友人生死不知,耳室外的两个好兄弟正在为了一只云雀大动干戈,而废物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下意识闭上眼,祈祷再次睁开眼,一切都会顺其自然地逢凶化吉。 于是,萧敖满怀希望地闭上双眸,耳边就传来另一道打到实肉的邦邦声。 他惊恐地睁开眼,便看见贾想一只手捧着云雀,贴紧胸口,另一只手抄起一旁敦实的石磨药碾,往莫尔纳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戳下去。 莫尔纳喜提物种转变。 贾想似乎还觉得不过瘾,抡起药碾,就要打向莫尔纳的鼻子。 莫尔纳也并非等闲之辈,被一拳一戳砸昏了神,还能下意识拔出柜台上的针,做出防备的姿势。 不过此人约莫是练剑练得疯魔了,五指夹针,给他做出一种握剑起招的架势。 萧敖连滚带爬地润到二人中间,满眼复杂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贾想,转头再看向一脸茫然悲愤的莫尔纳,一边是同病相怜的穿越者兄弟,一边是陪了他两年共度东岛难关的友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不是,你们怎么了?”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扒拉住贾想的衣袍,西沙祭司袍宽大空旷,抱大腿很是方便自然,“兄弟,莫尔纳他惹你什么了?不要这么气,大家都是好朋友,对不对?” 什么好朋友?你家好朋友是祝踏歌假扮的。 贾想冷哼一声,理智告知他最好不要打草惊蛇,莫尔纳是祝踏歌一事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然而他的动机始终模糊不清,不若暗中观察,找出究竟,好对症下药。 但是,看到化身云雀的祝千龄在祝踏歌手中受虐成那般模样时,贾想心间潜藏的怒火瞬间烧到天灵盖,他忍不下去了。 “我若不动手,”贾想权衡片刻,放下药碾,“这只雀儿说不定就亡于他手了。” 萧敖见他放下恃凶武器,胸口的闷气散了一半,就开始劝莫尔纳。 “好了好了,莫尔纳,把针放下,都是误会。” 萧敖探头,想瞧一眼云雀,可惜贾想把身子一偏,把云雀藏进祭司长袍之中,不教他挪出半分眼神。 “哎,咱把针放下,这姿势你以为你耍的是剑呀?”萧敖吃了瘪,也不敢惹气头上的贾想,只能开始劝莫尔纳。 闻言,莫尔纳顿了顿,四肢收拢,放下医针,眉头一皱。 “是他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 见对方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贾想气笑了:“不分青红皂白?你看你对雀儿做了什么蔫事儿!若不是我来得及时,雀儿就惨死你手了,你还好意思说?” 萧敖一惊,却觉得贾想颇为小题大做,摸了摸后脑勺,为莫尔纳评理道:“哎,那你为了一只鸟去打莫尔纳,想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贾想听闻此语后第一反应就是勃然大怒,想把萧敖的脑袋提出来用水冲洗一番,但这一段插曲使他彻底冷静下来,当下还是稳住祝踏歌为主。 可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祝踏歌杀子之心昭然若揭。 但要论抚养,祝千龄能长这么大,都是贾想费尽心思一口一口喂养出来的,祝踏歌把祝千龄惹得这般痛苦,他还没与之较劲。 贾想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人前那一副无情无欲的冷酷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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