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脑变得混沌,眼前也渐渐模糊,这让她想起四年前的月夜,岳知节以笛声摧动“萤茧”时,带给她的感觉。 但此刻的昏沉,远不及那时的万分之一。 她今日的感觉,仅仅是“难受”而已,而非“痛苦”。 不知走出多远,她骤然撞上了一堵墙。 不对,不是一堵墙,而是一个人的胸膛。她于迷迷糊糊之中,被来人拥入了怀里,并在此人身上嗅到了淡淡的沉香气息和沁人心脾的酒香。 一个清冽如泉的声音柔柔地浮动在她耳际,那声音满怀歉意,道:“我又来迟了?” 是谁? 雁晚没有答话,没有抬眼,而是扔了烧火棍,把脸埋在来人的胸膛处,贪婪地嗅着这能让她安心的气息,昏昏欲睡。 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问道:“你怎么了?站不稳吗?” 好像是,江允? 雁晚认出了江允的声音,怨气和怒意一齐涌遍了全身。她仍旧埋着头,却胡乱摆了两下手,好巧不巧,全部“打”在了江允脸上:“对,你又来迟了,又来迟了!你下次再来晚,我就把你扔进水里喂鱼,跟庄霆一个下场!” 江允给司影使了个眼色,而后抓住雁晚动个不停的手,轻拍她的脊背,诧异问道:“你把庄霆扔进了水里?” “他是登徒子,他不要脸。”雁晚推了江允一把,这样一来,她肩头的肌肤便露了出来。江允大惊失色,连忙脱下披风,欲罩在她的身上。她却极不情愿,甚至轻轻扯着衣料,满腔委屈:“信之哥哥,庄霆撕我衣服,他撕我衣服!” 以往仅在调情时才会喊的称呼,今日怎么轻而易举地吐出来了? 江允霎时晕头转向,强行给雁晚罩上了披风。他还没来及为黏糊糊的“信之哥哥”四个字心花怒放,便开始为庄霆的轻浮狂妄而恼怒了。 他见雁晚站不稳,索性把人打横抱起,边走边问:“雁晚,你有没有事?怎么糊里糊涂的?” 不仅是糊里糊涂,甚至……有点儿呆傻。 平荣深深低头,一不敢看,二不敢听。 雁晚的一只手无力垂着,一只手则反复抚摸着江允的面颊。她半闭眼睛,似睡未睡:“梁晦给我下了迷魂散。他没有被我扔进水里,但已被我打晕了。嗯,晕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长长地“呜”了一声,颤声道:“你不能杀死他,他要回家照顾娘。” 江允垂眼望着她的脸,心绪复杂,承诺道:“好,不杀他。” 雁晚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小狗,我给你留了份如意糕,放在纤纤那里,你要全部吃完。小狗最喜欢吃如意糕,是不是?” “是。”江允的心蓦然一软,笑意温和。 平荣跟在二人身后寸步远的地方,听见雁晚唤陛下“小狗”,差点惊叫出声。他拼命克制着讶异,并放缓了脚步,生怕再听见奇奇怪怪的东西。 了宣平侯府,平荣才快步追上去,为江允打开了马车车门:“陛下,您当心点儿。” 窝在江允怀中的雁晚,也开口叮嘱道:“听见了吗?陛下,当心。” “好,我当心。”江允的笑容更加灿烂,惊到了一侧的平荣。他把雁晚抱上马车,对平荣道:“你去知会舅舅,朕先回宫了。” 语毕,怀里的姑娘又说了起来。她的神情变了,不再是怒气腾腾或笑意浅浅,而是紧紧拧着眉目,连声音也是颤抖的:“即使是血亲,也不一定全心全意对我好。” 血亲,未必真心待你。 这样的道理,江允的体会比雁晚更深。 他的血亲,逼迫他、威胁他、暗害他,把他推上绝路。他替雁晚理了理鬓发,眸色晦暗不明。 雁晚面上有抹淡淡的绯色,一副罕见的娇憨之态:“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是师母、阿姐和小允。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 爱我? “你爱我?”江允的双眼晶亮璀璨,纵然有纱帘的阻隔,但仍映出了窗外的灯火。 雁晚一根根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像初学识数的幼童般,道:“这是师母和阿姐,这是‘明心’,这是‘鸿书’。” 她思索了一会儿,旋即举着无名指欣喜道:“这是我家小允,他在我心里排第四。” 排第四…… 江允的额角轻轻抽动,暗暗劝说自己,第四也行,也行。 雁晚嘴里又嘟嘟囔囔了几句,江允没有听清,但接下来的话,他却听了个清清楚楚:“我真蠢,我怎会相信梁晦的花言巧语。我看见他胳膊上的烧伤疤痕,便想起了江允。火烧在江允身上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字字扎在江允心头。 马车里静谧无声,雁晚不再接二连三地吐着胡话,而是静静倚在江允肩头。 江允攥着她的手,逐字逐句地回温这段话,双眸渐渐酸涩。他的血是温热的,却在此刻变得灼烫滚沸。栽在他心间的树被热血灌溉,又开出一朵花来。 车窗外传来两声轻叩,司影的声音响起:“陛下,宣平侯从水里捞起来了,他似乎中了某种药物。至于裴姑娘的弟弟……” “她没有梁晦这个弟弟。”江允心生不悦,出声提醒司影的措辞。 司影思虑片刻,道:“至于梁晦,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现在醒不过来。” 江允“嗯”了一句,作为回应:“让宣平侯明日进宫。” 他拍拍雁晚的面颊,柔声试探:“你想去哪儿?我送你去阿姐那里,好吗?” 他记得,雁晚从天牢里出来后,首先便要去找孙妙心。或许,孙妙心是最能安慰雁晚的人。 “不要。”雁晚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阿姐看见我的衣服破了,肯定又得哭,我不能让她哭——我想去找我的小狗。” 江允笑了笑,吻在雁晚的额角:“那回宫罢。” 马车应声往前驶去,车轱辘滚滚的声音在黑夜里清晰无比。 迷魂散的效果还在,雁晚每说一段话,便要歇许久。她既想说,又说得慢,江允唯有耐心等着,不愿漏过任何一句。 直到江允抱着雁晚进了太极殿,雁晚仍说个不停。 “我好想小黑炭,怎么办?”雁晚忽然扯住江允的耳垂,神情怆然:“它死掉了,死掉了。” 江允亦稍感失落,他把雁晚轻轻放在榻上,叹了一口气,哄道:“你不要哭。你先睡会儿,太医很快就来。” 他送小黑炭给雁晚,是为了让雁晚看见小黑炭,便能想起自己。万万没料到的是,黑色的小狗居然会为了救雁晚而殒命。 “三郎,你答应我。”雁晚坐起身子,双眸半睁。她她搂着江允的脖子,认真地凝视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以后,我再遇见什么事,你千万要早点来。” 她未等江允应声,又继续道:“罢了,你晚些来也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把坏人全部打跑……等你来了,给我抱一会儿便好。” 江允的泪落在雁晚额角,他沉默许久,才笑道:“好,以后不让你等了。” 作者有话说: 【小江:我真的是男主吗?为什么我在我女朋友心里只排第四? 小裴:你要学会知足。 小江:? 小裴:??? 小江:好的QAQ】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入V啦,开心。
第85章 、开解 文璧提着裙摆赶来时, 正撞上要去上朝的江允。她望着江允眼下的两抹乌青,问道:“您怎么了?” 江允捂住下半张脸,打了一个短短的哈欠, 闷声回答:“雁晚叽里呱啦说了半夜胡话, 三更才睡着。” “您前半夜没睡?”文璧微启双唇, 离江允更近一步:“您就算把耳朵塞着, 也该多眯会儿眼睛啊。” “我没事儿。姑姑,您帮我照看雁晚一会儿。等她醒了,让她吃些东西。” 文璧迟疑不答, 仅点了点头,她目送江允远去后,才进了太极殿的门。离她上次与雁晚相谈,已经过去上千个日夜。那些锥心之话,她挑了一些转达给江允听, 本想让江允清醒清醒, 却未曾想,雁晚今日竟又在宫里了。 她搬来把椅子,无意弄出了巨响。 雁晚随之睁眼, 正巧看见文璧慌张的脸。她辨认了一会儿, 终于想起了这是谁:“文姑姑……” 文璧恢复平常, 笑容得体。她把雁晚的手攥在掌心,道:“裴姑娘, 你一点都没变。” 客套话说完, 她直接切入了正题:“臣早晨遇见平荣,他说陛下守了你一晚上, 一勺一勺喂药给你……” 雁晚推推额角, 她揣摩着文璧的心思, 为何一见面便要说这些。而昨晚发生的事,从她跳下宣平侯的房顶起,她已一件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身上穿着陌生的睡袍,床头放着件堆叠整齐的浅蓝色裙子——她自己的裙子被庄霆撕破了,不能再穿了。 文璧见她神情发懵,便又道:“臣对您一知半解,却十分了解陛下。他认准了你,今生都不会变。” 原来是来劝我的。雁晚直视着女官澄澈的眼眸,哑着声音道:“姑姑,我神思混沌,想不明白这些。” “那你想得明白什么?”文璧把雁晚的手攥得更紧,莞尔而笑:“我比你年长,你若心有疑惑,我愿意替你解惑。” 雁晚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她一看到文璧,便不可避免地想起四年前说的话。紧接着,她又想起自己刺在江允肩头的那一剑——文璧若知晓了此事,不知会如何看待她。 她垂下眼,把昨夜能想起来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庄霆和梁晦…… “裴姑娘,你不信任我吗?”文璧看出了雁晚的忧虑,她离开椅子,坐在了床沿,与雁晚隔得更近。往日她以“臣”自称,今日却以“我”自称,只因她是来与雁晚交心的,要把自己与雁晚放在同样的位置上。 雁晚摇摇头,重新望向文璧的双眼。 文璧的眸子生得平平,眼神却清明透亮。她的眼里凝聚着她为人几十载的智慧与敏锐,似乎拥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我有个弟弟,约莫十六七岁。前几天,我与他见了第一面。”雁晚回握住文璧的手,声音虚无缥缈,似乎随时都要停下。 文璧凝神听着,她有意摩挲雁晚的右手,想借此宽慰雁晚。尽管她对雁晚的好感早就消失殆尽了,却仍愿意听上一二,竭力帮一帮。 她入宫前是的小姐,只与文房四宝打交道,手上的茧多生长在中指与虎口处。而剑客却不同,剑客的茧,在掌心也有分布。文璧低头望了一眼,竟惊讶地发现,雁晚的右腕绕着几条曲折的细长疤痕,就连颈间,也横亘了一道疤。 雁晚时刻注意着文璧的脸色,当然也看到这股淡淡的惊讶。她抬起手,凄然一笑,道:“这便是我困惑的原因。” 她隐去了岳知节的名字,简略地叙述了自己右手的遭遇。又挑出重点,讲了谢泽兰与梁晦两人的事。 “我本想让梁晦付出更惨烈的代价,譬如打断他的手和腿脚。但他哭着求我不要打他的手时,我想起了自己。”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5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