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没有确切的答案,桂鸿山便起身了,意思此事搁置,今日不再议。 他背后那一盏硕大的屏风上团绣的祥云之后,似乎有道白影翩然而动,如鹤游云中。 几人敏锐的目光都暗暗追随着那道影子——那无疑是个人。 他们的大帅、大宁的新皇在殿里藏人了。 清贵的……男人。 新皇无后无妃,又正当盛年,开枝散叶也是情理当中,夺京以来,礼部不是没提过这事。当初桂鸿山几番推搪,如今却金屋藏娇……无人不期待,无人不好奇。 外臣鲜少来此,唯一知道桂鸿山藏了什么人的只有钟敏。但借给钟敏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于是此事便愈发显得讳莫如深。 玩个小倌嘛……皇帝意兴盎然,召幸几个清倌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何必藏着掖着呢。 一角衣袍而已,令众人浮想联翩地离去。 * 朝德殿前明堂的金绢大屏上映着一对人影。 两人在案头拈玩梅花,身影愈渐交叠。 天穹间万缕温光投入殿内,浮尘微小,安静游弋。 有指尖触及绿萼白梅的花瓣,修长一抹玉色,被深檀卧龙条案返照出一线动人的清影。 燕琅玉在轻轻拂花,小心而温柔。这样端慧灵秀的人物,无论做什么都如此令人赏心悦目。桂鸿山瞧着,心里轻飘飘的,他从后抱住燕琅玉。 “我把你送给他,好吗?”桂鸿山嘴唇贴在他耳侧,开着恶劣的玩笑。 燕琅玉一言不发,如若未闻,动作和淡如初。在这方面,燕琅玉太了解他了。 他不可能将他送给韩歧的。 做梦吧。 桂鸿山一面说着,手上搂着的动作一面更收紧了。 他开始享受这种安宁狎昵的动作,爱意和欲望都朦胧缭绕着。 这高台华殿里的人,从前睥睨众生百相,却那么空寂……而今空间内似乎被无形的温柔弥漫填平。 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一切触碰便都很自然。桂鸿山抚摸的力道徐徐加重。 燕琅玉只是低垂下眼,没有躲避。日光落在他处处清润的棱角上,冒出冷意与温柔弧光,桂鸿山想去亲他,却发现这样端详之间吻迟迟没落下,两个人在案边尬站了很久。燕琅玉微微笑了,那样好看。 他没忍住,还是吻下去。 四处流露的、盈满而溢的喜欢,最终融于一个轻柔的吻。 他暗自想,日子还长,或许还有万千个吻。 “还是送给他吧。”桂鸿山恻恻地笑了。 第二回这么说,燕琅玉有些动摇了,将信将疑的脸色也有了些微小变化。不愿意似的,仍然依偎着他。这举动使桂鸿山脸上漾开得逞的笑容,显得那么开怀,又那么暗暗的坏。 桂鸿山与怀中的人耳鬓厮磨,极轻声地说: “送一个假的给他。” 诡计在酝酿着。 燕琅玉如水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凛冽清醒,像春风中偶尔夹送的那一缕寒意,只一瞬,又无处可寻。 ---- —— 跑路倒计时
第50章 新玉03 素竹 在连发三封手书都石沉大海之后,韩歧的第四封手书终于有了回音。 韩歧在南都组建的小朝廷因人心不稳而风雨飘摇;桂鸿山则苦于没有军饷,数十万匪兵躁动不安,也是如坐针毡。两人分峙南北,各自苦熬了一两个月,终于熬不下去。有了些微罢兵言和、各自休整的迹象。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鹬蚌相争,无非是让长城以北正虎视眈眈的戎夷有了渔翁得利的可乘之机。 两人都深谙此道。 对于桂鸿山此人,韩歧是有些研究的。身为桂家三子,桂鸿山从前也是个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小公子;他不如其父稳重,比不上大哥的豪情,更没有二哥的骁勇……但造化如此弄人。雏鹰终于失去所有羽翼遮蔽,因坠崖而被迫翱翔。父兄尽丧,桂家最小的儿子毁旗自立,提刀荷矛,承掌桂军帅印。 桂鸿山身上背负着与北鞑不可磨灭的血仇,与朝廷势不两立的反心,似一把鲜血浇灌出的冷刀,所至处掀起腥风凛凛。 桂鸿山有过诈降的先例,无疑很是个奸诡狡黠之辈,韩歧对他的信誉一向很持有怀疑态度。唯一能让韩歧相信的,就是桂鸿山的回信中另夹有一枚金绫。绫上写有另一道手书。 笔锋疏朗,外柔内刚。 正是前旻皇太子燕琅玉的笔迹。 那绫书中提到让韩歧来接他南渡,并诏令韩歧速速送金银辎重北上,以酬大宁新帝“礼待之恩”,也解“北地之困”。 根本无人在意北地已经有了新的国号。 人人只盯着那一枚金绫。 那是未死的国魂……是三百年江山的延续,大旻天子御诏! 韩歧拿着这封手书召集群雄。他名正言顺,匡扶正统,勤王于危急,在小朝廷内又是一呼百应!面对坐拥重兵的桂鸿山,众人总觉得是梁上悬着一把冷剑,随时杀来。各路王侯虽各怀鬼胎,到底还是短暂的同仇敌忾。 皆大欢喜。 韩歧威严重立,却又有些隐忧——几乎弹尽粮绝的桂鸿山还有筹码,那就是太子。 可如果桂鸿山不把太子给他,执意要坐山观虎斗呢? …… 车到山前必有路! 桂鸿山虽答应了他的条件,但他也不会掉以轻心。 一时斥候无数,且探且报。 与此同时,桂鸿山也在琢磨着四处遴选出样貌、年龄与燕琅玉相仿的青年,将令其依照旧礼,銮驾卤薄仪仗从京城出发南下,矫作太子,给韩歧的部下交割。 好在前太子圣颜难睹,除了韩歧本人,他手下许多将领其实是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细细瞧过燕琅玉的脸的。他们所知道的大旻太子,无非是高堂之上鲜花着锦的华偶。 迎送这种事,唯恐有诈,大帅不会亲力亲为。桂鸿山笃定,韩歧只会在河对岸恭迎“圣驾”的到来。 韩歧自然也深知他狡诈,因此答应的十万金也只先给一半,说要等太子平安上船,斥候在高地确认无虞,才会交割另一半。 一场钱权交易而已,载入青史,又将是韩歧“翊卫幼主、拥立遗君、旻室再续”,一段佳话。 而大宁的史书已经翻过新一篇章—— “骑墙韩帅,谋篡前旻。” 不管如何,能流传于世的史载只能由胜者写就。 江风萧瑟,自南而北,拂过山川神州。 北都,雕栏玉砌犹然如旧。 铜鹤衔雾,兽炉吐香,朝德殿内烟气袅袅。一缕清檀的微苦绕梁而出。 桂鸿山懒坐明堂,正看着一个模仿燕琅玉的教坊伶人和他的琅玉坐在一处。 身段有五分肖似,眉眼不过两分形同,但目光流转间的清贵神韵自然是半点也无。 一位是货真价实的神仙之姿,而另一位只是东施效颦。桂鸿山脸上露出些病态的恻恻微笑,他走近来,上下打量着正在为他整理奏本的燕琅玉。 依照桂鸿山的命令,这伶人一连十日要日日入宫。一举一动,一颦一蹙,如牵丝傀儡,都要模仿。不论燕琅玉说什么,伶人都必须鹦鹉学舌般复述,连语气都要极尽相似。 多了个这样卑劣的仿制品,如一道扰人厌烦的劣影。如影随形,可燕琅玉脸上并无不耐,只是始终缄口不言,以沉默彰示不满。 桂鸿山就这样静默地看了一会儿。 燕琅玉周身透出一种平静与威仪,一如当时他们初见时。太子年少,也是这样静坐高堂,俯瞰诸臣百将。 好像没有改变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如今成了他的阶下囚,怀中鹤……梦里人。 “琅玉。”他更靠近燕琅玉一些,直至紧挨着对方,两手撑在条案上,他似笑非笑,“你说,等韩歧看到他,会怎么样?” 燕琅玉静静阅览奏本,并不回话。 “他会不会气死?”他认真地问燕琅玉。 燕琅玉终于抬起眼睛,望向他,只是淡淡地说: “兵不厌诈。韩歧行事自有分寸。” 这是在替韩歧博回一点儿失去的面子。桂鸿山冷哼一声,颇为不屑。 不必猜,韩歧入宫面圣的机会尤多,和燕琅玉也很是熟稔。马车隔着两里地,韩歧那只狗铁定也能闻出味儿不对来。届时,一定是格外气恼的。 想到韩歧那张俊雅的脸因恼怒而扭曲,桂鸿山再度感到一阵恣睢的快意。 也在同时,桂鸿山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转顾燕琅玉,问:“你和韩歧,从前很熟吗?” 这无疑是句废话。 有数年,韩歧都是燕琅玉深信不疑、委以重托的爱将,怎么可能不熟。 燕琅玉放下奏本。 那条案已经收拾得整洁如斯了。 “想听真话吗?”燕琅玉的目光轻拂过他的脸颊,温声问他。 这样温和的挑衅成功勾出桂鸿山心底那一丛妒火。轰的一下,将他整个点燃。 他不想燕琅玉骗他,但他更不想听到真话。他对燕琅玉的过去充满了兴趣,要说其中最好奇的一段,无非是他和韩歧究竟是什么样的进展。毕竟韩歧那点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他早已知晓。 他想知道很多细节——他问过刘安,但刘安当时并不在内城伺候,知之不详。 他又回避这些细节——承福明明一清二楚,他却没有去问承福。 知道与不知道,仿佛都是一种折磨。 他眼神示意那个伶人先退下去。 旋即,一线白影在视野内消失。 桂鸿山自怀中摸出个小匣。那瞬间,乌香的气味徐徐飘散而出。近乎一种本能,燕琅玉的视线随之默默迁移而动。 木匣与桌面相触,一声闷响,桂鸿山将那匣子往燕琅玉手边推移。殿内很静,微小的摩擦声清晰入耳。推到一半,他又要挟般地停住了动作。 “琅玉,你告诉我,你没有想他。也不会想起他。你不会想其他的任何人。”桂鸿山把玩着那个盛放阿芙蓉丹的小匣子,似笑非笑催促,“好吗?在我生气之前?” 两人相望僵持着,有须臾,燕琅玉还是垂下眼睛,乖顺地贴近他的身体,往他颈侧印下一个吻。湿润而柔软,臣服。 无论如何,桂鸿山得到某种畸形的满足。他阴恻恻地笑了,又冷哼一声,好似又恢复了情人间的呢喃: “记得服药。” 桂鸿山留下那个小匣,离开去处理朝务了。 桂鸿山出去时,叫那候在殿外的伶人重新回去,继续“学习”。 这个伶人没有名字。打记事起,他便跟着姐姐,在无忧楼里学习百般技艺,除去箫管琴筝,还有榻上之术。旁人唤他素竹,唤他姐姐是素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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