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橱柜,觉得自己是空的人,声音都轻飘飘:“最下面的抽屉有砂锅,右边是焖锅,左边是炒锅……别用那个平底的,导热有问题,会糊锅。” 闻岸潮身上的确有香味。介于洗衣液和香皂之间的味道。像是家,也像是酒店。 他瘦了,骨架大,看上去更高,等游辞话音一落,扭头看过来,眼神停留几秒。 以为会得到一个句子,但他只是“嗯”了声。 游辞看着他,往锅里添水,放姜片和葱段。 闻岸潮忽然说:“鸡蛋豆腐羹。” 游辞:“嗯?” 他们对视,距离极近。外面是爸爸妈妈的笑声,里面是食物的味道。 闻岸潮看着他:“你有别的想法?” 别的——指什么?游辞后知后觉回过味,原来是做饭,他摇头:“就这样吧。” 游辞站在他右手边切豆腐,一刀刀切得很慢,其实他从没在闻岸潮身边做过这么规矩的事,就像两个刚认识的人,在合作完成一项小而精细的事务。 “盐?”闻岸潮问。 游辞抬手往右侧橱柜一指:“第三层,白盖那个罐子。” 闻岸潮取了盐,放得极轻,几乎是用捏的,一点点试口味。 这次过来,特地先打电话,确定我不在,才来的吗? 游辞心里想着,不打算问。他什么也做不了,说不了,见面已经是足够大的刺激,再来任何其他——都会让他再死一遍。 绝望与希望并存,真是折磨。 “游辞。” 灵魂一震,游辞回神。 闻岸潮道:“离远点,会溅到。” 游辞往后退了些。 豆腐羹做好之后,闻岸潮又开始焯娃娃菜——水烧开放点盐和油,菜只烫到半熟就捞起控水,摆得整整齐齐。 游辞几乎不说话,要么打下手,要么就是沉默。 但闻岸潮会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也会告诉他这么做的原因:“菜太烂了不好消化。” “不应该更好消化吗?”游辞问,话一出口又觉得多余。 “之前查过。”闻岸潮含糊道,继续削萝卜,准备将其切成丝和鸡蛋一起做个小炒。 厨房里有水声、刀碰瓷器的声音、锅盖轻响的蒸汽声,还有偶尔两人交换视线时碰撞出的哑火。 游辞蹲下去帮他从下面拿碗,手肘轻轻碰到他的膝盖。两人都没动,也没看彼此。 依然是闻岸潮先开口:“这话不该我说,但你真的瘦了很多。” 游辞心中猝然升起一阵无力的愤怒,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洋洋得意的炫耀——但是,他知道闻岸潮没有这个意思。 游辞缓慢起来,把碗放在桌上:“这话确实不该你说。” 又是沉默。 “要帮忙吗?”门外传来后爸的声音。 “不用,”闻岸潮应道,“十五分钟,差不多。” 他像个真正的主厨,指指一个调料盒,“把那个拿给我。” 游辞伸手去够,拿到了,转过身,递去时眼睛没有抬起来,对方突然就握过来,手指碰到也没有避讳。 听到他说,“吃饭,行不行?” 游辞突然就来了气:“不行。” 说完他觉得不妥,面上平静了些,说:“我有在吃。” 反正没有因为你不吃饭。 闻岸潮又问:“那你睡不睡觉?” 睡觉?睡,每晚被回忆惊醒,被你唤醒。睡得胆战心惊,浑身冷汗,有时候还真不如不睡…… 那你呢,你瘦这些是因为什么? 游辞不愿意再想了,再想,就是给自己残忍的希望,他选择迅速结束这场对话:“吃饭,也睡觉——锅开了。”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响,水汽腾起一层雾。闻岸潮默默转身,听到游辞在后面提醒:“那个,锅盖不要扣太紧,不然焖着会有腥味。” 锅盖腾着水汽,蒸气蒙住了玻璃。 闻岸潮背对着他道:“之前让人送的营养补剂,她吃得惯吗?” 指游辞的妈妈。 游辞:“吃了……谢谢。” 闻岸潮:“叔叔要是忙不开,可以请个护工。” “不用,”游辞顿了下,声音不高,“她认得我和爸爸,有时候认不得别人。” 所以他家的护工是给许兰阿姨请的。 线索逐渐收回,原来他们还在一个世界里生存,原来思念很远,人却这么近。情绪像被什么划破,开始渗出来。 闻岸潮在灶台前,把汤重新打了个火。火苗跳了跳,又归于平稳。他道:“下周抽空,去趟肝病中心。主任说可以评估下一阶段方案。” “……好。”游辞垂眼。 过了一会儿又开口,小心地问:“许阿姨怎么回事?” “心脏不好,偶尔还得复查。”闻岸潮回得倒快。 “突然这样了?” “老毛病,一直拖着,习惯了。”他不再多讲,话锋一转,“她瘦的没你多。” 游辞没接。 过了几秒,游辞轻轻道:“你也瘦了。” 锅里的汤刚好沸了,闻岸潮垂眼看火,说:“有时候忙忘了,不太按点吃。” 游辞停了很久,说:“吃吧?” 厨房里安静下来,锅盖的颤动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闻岸潮仍没转身,轻轻应了句:“嗯。” 游辞背对他道:“去趟厕所。” 他大步流星出来,经过外面的喧嚣,后爸叫他:“好了?” “马上,”他笑笑,“几分钟。” 然后,快速进入洗手间,关门,泪流满面。 谁能想到?只是见一面,这按秒度过的一个月就通通作废。 算啦。
第81章 家 山崩海啸过后,游辞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吃饭。 厨房那场,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也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闻岸潮饭没吃几口,就开始电话连连,饭凉了都没再回来。 “我跟他说,工作先缓一缓吧,他又不肯。”许兰一边剥蒜一边说,语气淡得像说谁家灯泡又坏了,“人都这样,忙久了就觉得自己能扛……哪有人能一直扛的?” 后爸问:“孩子最近忙什么呢?” 许兰笑笑,一时不语。 游辞妈妈这时候突然开口:“豆腐不错。” 许兰:“是,他拿手这个。” 游辞默默抬眼,目光在他们之间几个来回,再收回来。 饭凉了一阵,闻岸潮才重新入座。 “怎么,又是工作那边?”后爸问,语气是真诚的关心,没听出什么别的。 “嗯,一点小事。”他笑着把碗摆正,“客户临时要改东西,等会儿我处理一下。” 许兰剥蒜的动作没停,仿佛只是顺着话往下接:“缓缓吧,先吃饭。” “得听你妈妈的,”后爸夹了筷青菜,摇头感叹,“还是身体最要紧。” 闻岸潮点头,低头喝汤:“嗯。”喝两口还笑一下,“还挺鲜的。” 游辞抬起头,隔着桌上一碗汤,看向重新落座的闻岸潮。他坐得很端正,脸上甚至还有笑意,不真实得很。那种得体,是被习惯了的、刻入骨髓的东西——看不出他到底什么心绪。 我真的了解他吗? 游辞没忍住,发出很轻的一声叹息。 不知是叹自己,还是叹对方。 “你们年轻人谈工作我也不懂,”后爸又笑着道,“不过潮潮,你这样常年这么忙,是自己创业还是公司外派?” “自己搭了点事。”他语气平静,“这段时间收尾些尾款,大概还有几周。” “哎哟,要命!”后爸咋舌,“你说得轻巧,听着就心惊胆战。” 许兰剥着蒜瓣,忽然问:“你最近,晚上能睡着吗?” 闻岸潮笑:“睡啊,倒头就睡,我不一直是秒睡体质?” 后爸还想接话,游辞妈妈却拿汤勺轻轻敲了敲碗边:“你少吃点,肚子都起来了。” 饭桌短暂沉默。 游辞一句话没说,饭吃得慢,偶尔抬头,只在人声缝隙里看他一眼。 后爸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问他:“游辞,单位那边有没有给你介绍对象?你们不是有个朋友,姓徐……” 闻岸潮看了过来。 游辞心一跳,淡淡地说:“徐洋?那是发小,一起长大的。”又接一筷子没滋没味的冷饭,道,“妈这样,我现在没心思想别的。” 妈妈慢慢咀嚼着,忽然也接了一句:“其实他还小,不急。” 这句话真正有反应的,只有两个人。 游辞抬眼与闻岸潮对视一瞬,心跳骤然加快。是不是……是因为这个原因? 过年那次,闻岸潮问过他:“你愿意为你妈做任何事吗?” 他当时答:“能做到的话……难道你不是?” 听到这话,他记得闻岸潮兴致不高。 是不是因为——知道对他来说谁最重要,也知道她不会赞同。更何况她还重重病了。所以才选择分开? 游辞的心跳得更快,他近乎渴望地看着他。 可以解决的,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 他反复无常的心,在此刻又绕了回来。 饭桌上的话题也绕了回来。 后爸喝了两口酒,有些大舌头:“但是岸潮,你这阵子是不是太辛苦了?瘦了!是不是。” 闻岸潮:“还行,年后几个项目一起动了,前头压着轮资本,是紧一点,但账上有现金流——我就怕闲着,忙点挺好。” 游辞妈妈口齿不清地说:“别总……顾我们,自己也,也得注意身体。” 闻岸潮:“阿姨,您才是大事。我记着您吃不了重油,今天的菜汤我都调过。随访安排过,药也改了,肝酶降得快,医生说控制得住,您信我。” 许兰突然有些激动:“信你!都信你,但你自己能不能慢一点?别老不听我的。” 闻岸潮笑:“不是不听。这阵子正是个坎,人手不够。我先扛一阵,把该过的槛过了,就能歇下来。” 许兰:“你每次都这么说。” 闻岸潮:“那换个说法吧——这次,我答应你,不拼命。” 许兰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嘴角却硬生生勾起来:“我还能信你吗?” 他笑着用手臂揽了揽她:“你这是干嘛?” 她吸了下鼻子:“那你说,‘几周’是几周?是不是又要出远门了……” 后爸在旁边打圆场:“哎呀,家门口还能出事,别担心了。” 闻岸潮:“没几周。” 饭后人散得快,后爸去倒水,游辞妈妈昏昏沉沉靠着椅背闭眼,许兰进屋取药。走廊上光线暗了一格,闻岸潮在门口晒着阳光。 阳光还没有完全把他晒干。 游辞终于叫了他一声:“哥。” 他顿住,回头。 游辞轻声问:“你说还有几周,是具体的意思,还是随口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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