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之声此起彼伏,大少爷二少爷这边也没少招呼。 一场团圆宴吃完,周舅爷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的出了点丑态。 方绍伦醉得不轻,谢绝了两个仆从的搀扶,自己踉跄着上了楼。 回到房间,第一时间先落了门锁。 即使众人都在吃喝谈笑,他也没忽略张三时不时投注来的目光。漫着红血丝的眼眸盯着他,要活生生从他身上撕下来一块肉似的。 方绍伦不禁打了个寒颤。强撑着洗漱一番,换了睡衣,钻入暖融融的被窝里。 孙妈妈心疼他,每晚都早早给他烧上热水汀,又把被窝烘得暖暖的。 他往床上一躺,就投入了梦乡,浑然不记得,为了透气,厚重窗帘后的窗户总是开了一条缝的。 几年前,某人就是从那窗户的缝隙钻进来……把他吓了一大跳,第二天就跟方学群说决定了要去东瀛留学。 以张定坤的身手爬这个二楼的窗户简直不值一提,何况熟门熟路。 因着除夕,护院三班一轮的岗哨松散不少,都围在休息室里推牌九。 他避开喧嚣,在浓厚的夜色里,跟只豹似的,攀援跳跃,几下就攀上了窗棂。 房间里暖意融融,熏得冰凉的手脚,跟掉进蚂蚁窝一般,被啃噬得酥麻颤栗。 但令他心脏处一阵痉挛的是枕堆里那张芙蓉玉面,是被窝里那个微微起伏的身影。 绍伦,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想方设法都要离开我身边。 明明他曾经那么温顺的缩在他怀里,乖巧听话的趴在他背上。虽然是十几年前。 他脱了大衣,扔在沙发上,一屁股在床畔坐下。 床铺轻微的晃动,沉醉的人仍然未醒,只微微启唇,呢喃了两句。 张定坤在床头的微光里,凝视着那张绯红的面庞,咬了咬唇,伸出手指,在那略显丰盈的唇瓣上一顿揉搓。 方绍伦不耐烦的挥动两下手掌,脸庞转向了另一侧。眼帘却仍旧闭合着,呼吸沉沉。 张定坤捉住那只手掌,将修长白皙的手指根根舔舐,眼眸里逐渐泛起了情欲之色。 “方绍伦,是你逼我的……”他左手与他十指相扣,紧紧贴合,不留丝毫缝隙。 右手的手指顺唇而下,滑过下巴,在喉间的凸起处反复的流连,拨开衣领露出一段晕红的锁骨,蒸腾而起的热气熏红了他的眼尾…… 他缓缓低下了头…… 方绍伦陷入了一个极为美好的梦境里,少时读诗词,读到“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此刻,便有置身此境之感。像躺在一艘小舟之上,飘飘荡荡,晃晃悠悠。 天地间清辉弥漫,身上的束缚一件件解除,周身泛起微微的凉意,平添无限畅快。 小舟驶入湖心,恍若闯入般若密境。一轮明月低低的,缓缓的,向他而来。 他抬起一只手,欲与之相接,四肢与躯体却在清冷的月辉里幻作了一树枝桠。 像一棵长在月华里的树。 模糊的身影在枝桠间隐现,看不清楚面庞和身姿,只能感受到一张极为火热的唇,又有一颗极为细致的心。 反反复复密密切切在枝桠间亲吻,渐渐绽放出朵朵细致的花苞来。在夜色间悉悉索索的抖动着枝叶,在月华里羞羞答答的浸润着芬芳。 夜空犹如烟花盛放出满天的星斗。 天边隐隐有雷声轰隆,乌云翻滚着,绵密的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来,亲吻的身影渐渐清晰。 方绍伦深深的叹了口气,喃喃低语,“张三你真是混蛋……” 难得有这样美好的梦境,他都要闯进来。 张定坤自□□抬起头,双手撑在他身侧,探头看向玉色的面庞。 大少爷并未醒来,只是半睁着眼,低喃一句,又合上了眼帘。 濡湿的唇瓣轻轻触了触卷翘的眼睫,又移到嫣红的唇上,辗转流连却始终不敢深入…… 方绍伦第二天醒来,先去摸垫褥,他自感昨夜应该…… 但是没有,干干爽爽,连睡衣都穿得服服帖帖。 他疑惑的皱眉,随手摸出枕头底下的怀表,已经快八点。 连忙起身,把睡衣一扒,“操!”他忍不住惊呼出声,跑到水银镜前,何止颈下,四肢、腰腹遍布红梅般的印记,尤其胸口…… 难道梦中风花雪月,实际却是当了一夜奶妈?伸手轻触,酸疼得吸了口气。 他恨得咬牙,把窗帘一拉,轩窗果然半开着,窗台上一枚硕大的脚印清晰可见…… 大意了!张三这个王八蛋! 可眼下顾不得咒骂,他匆匆洗漱完,换了身簇新的长衫,“噔噔噔”跑下楼去。 今儿是大年初一,按方家的习俗要着新装给祖宗拜年。 方绍伦跑到大厅里,一家子已经到得齐齐整整,就差他了! 还好大年初一不会挨骂,方学群一脸慈蔼的叮嘱,“元哥,先去厨房吃点东西。” 他答应着跑到灶房,孙妈妈早擀好了鸡丝面,看到他进来便将面下到沸腾的锅里,笑眯眯的冲他说道,“元哥,新年要娶新妇呀。” “姆妈,你总算不说新年要长高高了。”他从口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塞到孙妈妈的围裙口袋里。 方府年节会给下人发红包,这是他个人对孙妈妈的一点孝心,所以避着人。 孙妈妈要推辞,方绍伦将食指竖到嘴边,冲她打了个眼色。 老人家只好笑着摇头接受了这份好意。 等他三两口扒完面回到厅堂,管家已经点齐了人数,搀扶着方学群,一行人鱼贯来到祠堂。 青烟袅袅升起,长辈口里念念有词,杯筊时不时掷到地上。 后辈们跪下给祖宗磕头,或默念或低声的祈求着今年的心愿。 满面虔诚跪伏的人群,含糊囫囵的瓮声念叨,是告别家乡的人心里时常牵挂的一幕。 方绍伦在东瀛三年,每到除夕就会从记忆深处翻出来回想片刻。 中午一块吃过团圆饭,下午拜年的人就陆陆续续上门了,大都是世交家子弟、公司股东、铺子里的掌柜。 方绍伦晓得张三是必然要上门的,却犹豫着要不要抓他对质,到底大年初一,打骂人好像不太好? 而且狗东西要是说让他咬回来怎么办?这绝对是厚脸皮说得出来的话。 正踌躇烦恼间,袁闵礼先过来了,他高兴的迎上去,两人互道新禧。 张定坤领着“月城三杰”另外两位走进庭院的时候,正好看见方绍伦和袁闵礼把臂上楼去的背影。 方学群见了他们仨向来和气,好生勉励了几句。方绍玮也陪坐一旁,说了些“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场面话。 一直等到他们仨告辞,方绍伦和袁闵礼也没有现身,张定坤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第28章 大少爷的房间外头带了个小客厅,摆着中式红木沙发,因是冬天,垫着厚厚的皮毛褥子。 茶几上的紫胆瓶里插着凡茉莉、珠兰和乒乓菊。月城四季不缺花。 袁闵礼见那盆花卉错落有致,主枝、客枝层次分明,佣人显然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笑问道,“你自己插的?” 方绍伦点头,“春明是花道高手,我跟他学了点。” “总听你提他,我倒真想见识一下是何等人物了,能让我们大少爷口头心头一时不忘。”袁闵礼斜眼看他,嘴角却挂着微微的笑意。 方绍伦是知道他的,以前在沪城求学的时候,他如果跟别的男同学走得近,袁闵礼就会不高兴,还搬出亚里士多德的《友谊分类》,力证朋友也是要分层级的。 于是赶忙辩解,“哪里口头心头一时不忘?是你自己问的啊……” 一句话没说完,门房“噔噔噔”的跑上来,手里扬着一封书信,叫嚷道,“大少爷,您的信,邮差前几日便送来了,这程子事多忘了送上来,您千万莫怪。” 门房也精着哩,知道方家大年初一是绝不责罚仆从的,笑嘻嘻在一旁站着,接了打赏,才拱手作揖的下去了。 袁闵礼接过信封,一看上头的文字,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可要我代劳?” 两人在耀华时收到情书都是互相拆的,方绍伦只能摆手,“你拆,你拆。” 临别前,他留了地址给三岛春明,山高水远的,还不曾写信过去,不想他就寄信来了。 袁闵礼也不客气,拿过茶几上的裁纸刀,小心划开,“哟,这位三岛先生,国文造诣着实了得。” 方绍伦凑过去看,清丽的团花笺上,一笔工整的簪花小楷,竖排书写着几行字: “绍伦君尊鉴: 与君别后,日月如梭,光阴荏苒,吾心之念,日甚一日。 忆昔与君同游,叙古论今,畅叙幽情,其乐融融,犹在耳畔。君之才情,如星辰之璀璨,令人思慕;君之德行,如松柏之高洁,令人敬仰。 相隔千里,吾心与君心,如明月之共照,虽远犹近。 时值隆冬,望君添衣保暖,保重贵体。 书不尽意,言不尽思,唯愿君安。 春明顿首 “一个东瀛人,竟能写出这么文绉绉的信来?”袁闵礼略带调侃的看着方绍伦,“鱼传尺素,看来这位三岛少爷对绍伦情意非浅呐。” “春明对国学素有研究,汉语十分流利,你光听他说话是绝听不出是外国人的,”方绍伦接过信笺,收到抽屉里,笑道,“他人真的很好的,等他到了华国我第一时间介绍给你认识。” 茶几边燃了一盆银霜炭,暖意融融,两人舒适闲散的靠坐在柔软沙发里,说着年前年后的琐事。 自从袁闵礼奉命送二美回沪城,两人头一回有时间坐一块叙话。 袁二公子一到年关,就特别忙些。 袁家是一大家子,袁母虽慈和但身体孱弱,孀居的寡嫂只尽心抚养遗腹子,其余万事不管。 大大小小的事体几乎都落在袁闵礼头上,好在管家还算得力,但也少不得一天请示十来回。 “你是很该找个贤惠的内当家了。”方绍伦一直挂心着他沪城之行的结果,双手拢到火上,“魏伯伯怎么说?” 袁闵礼点点头,又续道,“但是魏司令希望一份体面的聘礼。” 方绍伦笑意微微凝住,魏司令口中的体面,可不是寻常人家所认为的体面。大概也是想探探袁家的家底。 别人或许不清楚,方绍伦却深知,三年前袁闵礼不能跟他一块去东瀛留学,除了袁家一摊子人事要管,经济也是一个因素。 金山银山要汇聚拢来十分不易,要花销出去,七八年功夫也尽够了。 尤其袁家连年不顺,天灾人祸遇了个齐全。 他突然想到除夕前一日,下楼闲逛,看见袁府的管家来找三姨娘。 人走后,三姨娘在那里念叨,“就算家大业大,也扛不住这么多打秋风的,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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