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玦停顿片刻,终于还是把手松开了,却没有距离太远,依然跟在手腕上方。 重尘缨便在这时时刻刻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把他搭在腰上的最后一块衣角勾了开来。 在那遮挡之下,是一大片淤青,不久之前刚被他掐出来的。 重尘缨眼神微暗,屈腿蹲了下去。 劲瘦削薄的肌肉上雕刻了乌骨花,是病态的好看。可好看归好看,却又不愿白雪堆沾染上泥水。 于是,他将嘴唇贴上了那块淤青。 温度扩散的瞬间,便明显察觉到那侧皮肤上下肉眼可见地抖了一抖。 像是落了晨霜的花瓣,挂着不对份量的露珠,颤颤悠悠。 宴玦眉眼一低,手掌落到他头顶揉了一把,接着又滑到他下颚,将下巴托了起来。他轻着语气,似乎夹上了点浅笑:“装可怜?还是故意示弱?” 重尘缨仰首看着他,嘴唇勾起了显眼的弧度:“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他站起身,把宴玦悬在半空的手腕拽住了:“去洗洗......” 宴玦难得没跟他犟,可他也绝不会相信重尘缨能放弃地这么快。 他偷摸着视线,在背后静悄悄地打量着:这个人的护腕已经被拆了开,只剩了件最里面的黑色薄衫,随着走动迎风飘起,时有时无地露出半截手腕。 那里似乎有一个圆形的深色痕迹。 宴玦陡然凝了神,发现那竟是一块疤,前后都有,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所致。 贯穿在手腕处的命脉上。 他忽然停下脚步,拉着重尘缨停了下来。 “怎么了?”重尘缨回头看了过来。 宴玦回望着他,把被拉着的那只手抬了起来,那人手腕上半掩着伤疤的衣服便全然滑了下去。他微微偏了脑袋,问道:“怎么弄的?” 重尘缨眼神一滞,闪躲着移开了脸,停了片刻,才慢慢开口:“没什么,旧伤而已。” 是藏在肉里,剜在骨里,被刻意遗忘的过去。 他不愿意说,宴玦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然后便是突如其来的沉默。 “你回去吧,准备一下,后天一同去相府看看。”宴玦忽然把手抽了出来。 重尘缨罕见地没露出什么反应,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才憋了个极轻的“嗯”出来。 接着便慢慢吞吞地一转身,推门走了。 好说话得可怕。 宴玦看着他的影子消失在阳光下,才恍惚发觉这几日无端的体贴和温顺竟是异常虚假。 他们看似亲近,却又完全不了解对方,不了解互相的过去,也不干涉互相的未来。 只要一触碰到那根底线,就会毫不犹豫地缩回去。 没人愿意主动打开,也没人想要主动深究。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除去一时乍起的缭绕欲望,他俩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对自己是戏耍捉弄,自己亦是另有所谋,勉强也算是扯平了。 只要那层薄膜不撕开,就能相安无事地继续玩下去。 - “白日不比夜晚障目,满月宴上的行事多有不便,你不去同宴玦商量商量?”朱砂没跟重尘缨客套,见房门只是虚掩着,便也不扭捏,兀自便推门进来了。 重尘缨翘腿坐着,听见声音,只抬起头淡淡瞥了眼:“这不是让你来传话了吗?” “哟......”朱砂挑起眉毛,不客气地在邻座坐下,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吵架了这是?你俩才好多久来着......” 重尘缨敛起眼睛,手指扶在身侧的茶盏上,语气飘忽:“有空在这琢磨我,不如想想怎么应付那位六皇子......” 他瞥见朱砂动作一顿,反倒慢条斯理起来:“他喜欢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但朱砂若无其事地耸了下肩:“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重尘缨有些好奇:“不打算表现点什么,就算不喜欢?” “我觉得你忽略了一件事。”朱砂忽然正经了语气。 重尘缨朝她侧过脸,示意在听。 “别人怎么看我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为他特地做出什么反应?我这个人对情情爱爱不敢兴趣,与其耗费时间风花雪月然后见其吹散,不如就维持在最有价值的友情界限上......故而于我而言,友情比爱情更为长久......” 重尘缨微微睁眼,轻声应和道:“还挺有道理......” “你先别有道理,咱俩可不一样......”朱砂赶紧一抬手,生怕他认可自己,“我这人天生没什么感情,所以有这种想法不稀奇......” “可你不一样啊,虽然整天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只要眼睛不瞎,谁都知道宴玦受伤的时候你比谁都急......既然都到这儿了,为什么不再往前试试呢?”她越说越起劲,眼睛里似乎都蹦出了光。 重尘缨听着前半句,眼底微微发沉,可听到后半句,便又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瞥她一样:“我跟宴玦如何,你兴奋个什么?” “那当然,爱情这种东西,看别人的才有意思......”朱砂也毫不遮掩,说到兴致高处干脆把一条腿踩在了椅子上,又抬手一指,直接了当道,“再者,论个真心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真心...... 重尘缨垂下眼睛,没接话。 他自认从没瞥见过谁的真心,见不到,识不得,如何能付出? 朱砂知道点到即止,停下片刻便煞有介事地一敲桌子,扯开了话题。 “行了说正事,世家那头已经全面知道了妖神入境,各大高手已经进入北洲皇城,不必再担心唾蛇会暗中袭击......” 她抿了口茶,好似渴极了,长长呼出口气。 重尘缨也回过神,听见某两个字后眼神忽得一沉:“世家......云阁吗?” “除了云阁,谁还能调动其他两大世家......”朱砂没有注意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快速略过,继续说道,“另外,满月宴的事,宴玦让我问你是在外接应,还是跟他一起进去。” 重尘缨头一偏,直愣愣地盯着门外夺目的光线,扯了扯嘴角:“我就不能不去吗?” 朱砂呵呵一笑:“可惜,他给我了这个选择,但没给你。” 重尘缨眉头一挑,没有预想中的难商量,轻飘飘地便应下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得跟他一起进去。” “这是被我劝好了?”朱砂睁着眼睛,有些惊讶,“我还想说如果你不去,就说他伤还没好刺激刺激你呢。” 重尘缨抿了抿嘴唇,若无其事地扫她一眼:“两天没说话而已,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行,那你俩下次别让我传话了。”朱砂暗暗呸了一声。
第28章 人独是人 宴玦穿了身麻布的小厮衣裳,浅色的帽兜覆盖住整个头顶,只剩那簇系着银色发扣的细辫从耳侧的缝隙里掉了下来。 他手里摆弄着蒙面巾,并没注意到那银色的白亮晃在阳光底下格外显眼。 面庞忽然出现了一双手,不声不响地就往他耳侧伸了过去。 宴玦下意识就要按住这条找死的手臂,可刚冷下眼睛抬起视线便停了动作,任由他把那根辫子藏进了帽兜里。 “消气了?”宴玦故意淡漠着语气,手上的短巾却绕了几圈还没缠好。 “没生气......”重尘缨笑着声,手却没立马收回来,而是落在了他脸颊上,“我看起来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嗯......”宴玦扫他一眼,轻飘飘应了一声,还没被偏头从掌心上避开,就被掰住了下巴。 重尘缨把脸凑过来想要吻他。 宴玦眼疾手快却又淡定非常地把蒙面巾戴在了脸上。 亲吻被瞬间阻挡,重尘缨愣了愣,眼尾忽得一挑,十分知趣儿地退了开,将自己的蒙面巾戴好了。 得意于老鸨装神弄鬼的风格喜好,他俩现在的身份是芙蓉楼前来送酒的小厮。重尘缨打量着已经穿戴结束的宴玦,眼睛从上到下扫了遍那粗麻粗布的衣裤,不自觉摇了摇脑袋:“还是贵气点的衣服适合你......” 他生得就是精雕细琢,家里又是朗朗庭宅财大气粗,光是每日单独编好、时而更换花样的发扣都尽显讲究,这样气派的人就算滚了一圈泥也能让亲近的人瞧出点突兀。 宴玦侧过眼睛,漫不经心地顺着话头往上爬:“行啊,毕城的金缕丝光彩动摇,观者眩目,每年都得往西洲皇城里上贡,你欠我的那身儿衣服不如就用金缕丝织一套,如何?” 那身儿衣服是在鬼域的时候欠下的,彼时宴玦被何浊划破了衣袖,在某个昏头的夜里,重尘缨便说要赔他一身衣裳。 也是他第一次对宴玦产生了点不地道想法的晚上。 原来宴玦一直记得也同样知道。 重尘缨眨了眨眼睛,眯在一起,顿时弯成牙儿:“你不提我倒还忘了,刨开云麾大将军的身份,宴七可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 平日里眼对眼跟他相处的时候看不出来,可只要仔细回头想一想,就能察觉这人一打骨的骄矜病,穿着打扮求精求简而绝不求素、行事交好看眼看缘更看美人、风流潇洒处处留情又去而寡薄,尤其是那看似平淡实则跟头驴似的孤倔脾气,从来都只有我愿意而绝没有被迫,他可以主动邀请你吻他,而你却不能不禁允许擅自靠近。 重尘缨这还是头一次这么细致地琢磨一个人,从前只是个预估,揣度了个大概便自认八九不离十,可却忘了人不是众,人独是人。 这乍闪而过的想法叫他忽然意识到世界上不止有他真实存在,更不止有所谓的人性本恶劣。 他依稀记起自家师父的藏室里好像确有那么几匹流光溢彩的布料,便抱着手臂,答得信誓旦旦:“你若是喜欢,莫说金缕丝,白虎女帝最爱的软烟罗我也能给你弄来。” 宴玦勾起点稀薄笑,没接腔,只当他是撑场面的堂皇话,随口应承道:“行啊,等你的好消息。” 两个人混进相府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满月宴的规制并不大,姜进海只请了族中的亲近以及朝中密友,加起来也不过才在院里摆了三四桌酒席,也无外乎宴玦这种重臣一概不知了。 若为了低调请得人少倒也情有可原,可真真进了府内,却发现别说歌舞乐伎,更是连红绸球花都少得可怜,安安静静、冷冷凄凄,像是在偷摸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可新添贵子有什么好要遮掩隐瞒的。 重尘缨同宴玦跟着芙蓉楼的人到了内院,装作小厮的样子从行车上卸酒。 宴玦一心二用惯了,手上的酒坛一个接一个地飞过,眼睛却目不斜视地穿行过径门盯着大院的动静。 而重尘缨来此三分为了任务,七分为了宴玦,如今反正有人看着,他倒干脆放心倾了十分视线落在宴玦身上。 凭那麻衣再俗再丑也盖不住一臂可绕的窄腰,尤其在胳膊托举时延展出倒三角的弧度,显得更为纤细。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1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