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若说玉笛尚不足以佐证此人名姓,那腕匣里藏匿的几枚玉骨针便坐实了其踟蹰峰弟子的身份。 玉肌裁针,峰主荣焉赐名,以身血濯之养之,以血催动,只能为己所用,踟蹰峰弟子苦练针法,无一不精进熟稔,也有学成之前无法下山的规矩,而针法稚拙者,便是中道被逐之徒,而百年间被逐者,也仅管元吉一人而已。 村店枯井当中的尸首极有可能是此人所为。 “此人你认得,”祁征将玉骨针递过去,伸出臂去借着雨水净手,顿了顿又道,“与村店死者有关。” 谢凌春点点头,望了眼尚未醒转的李氏夫妇和余秋亭,“他便是我提到的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师兄。” “一进房门开始,我们便中了迷香,”谢凌春拿下巴指了指香炉。 两人正欲继续交谈,见那旁三人渐次醒来,心领意会地缄了口,此种境况下,引路而来的李氏夫妇不可全信。 一见到管元吉尸体,余秋亭便被唬得瘫坐在地,那李氏夫妇更是吓出尖叫,掩面惊泣。 祁征将那人死因简要说明,才渐平复了众人情绪,青石蜥本就是剧毒物,此处常有农人被啮咬而亡,山林常见,李氏夫妇也便不足奇,待至雨势稍歇,遂合力匆匆埋了,共往那长旸村去。 行至长旸村,已近午时,言谈之间才知李氏夫妇误把那秋亭先生当做度化冤魂之人,早备了鸡豚酒食以待。 余秋亭哭笑不得,看在李周氏诚善念女,却也拉着谢、祁二人在李蔚君闺房装模作样做了场法事。末了挪移几案之时,正见木脚下垫了宣纸若干,祁征打开一看,竟是李亥那前世声动文坛的咏水三首。笔势落拓,用墨疏狂,只是个别字走笔稍顿,显彰斟酌,纸角均落了时日和名姓:六月二十日辰时于清雨池,蔚君书。
☆、林观
“看来前世传闻李亥诗文由其家姐代笔,所言非虚。” “前世李亥其人,磊落不羁,颇有风骨,若非他才德两全,怎会入我的眼?”谢凌春将那摞折皱的宣纸一一舒展在地,其间诗文咏物抒怀、笔墨错落,皆是前世李亥早年佳作,“如今若窃文之事坐实,倒是我谢某人眼盲了。” “知道就好。” 谢凌春被噎得一时语塞,斜眼去瞧祁征默看诗文的专注模样,眼睫下阖,随视线下移而光尘抖落,一管鼻梁挺秀,春容雪色,竟把一身艳绾长袍衬净雅出尘,往日里谢凌春这副皮囊,或嬉或愠,张扬畅烈,唯独不见如水素清的一面,不由得睖睁一时。 这旁祁征倒无动于衷,目光流转于诗文之间,若说李亥才情有伪、诗文造假,祁征曾见他于林国舅府上十步成诗,与早年诗作法度相接、意境相承,究竟因何摹仿得如此形神俱似、不露痕迹?祁征若有所思,伸手将诸多诗笔当中独一一篇的词文捡出。 尚未来得及细看,倏尔庭除间枯叶微动,二人闻声,匆匆敛了纸张往窗外探去,一道瘦削细长的身躯正鬼鬼祟祟倚靠在树后,见二人眼光察觉,张皇落跑,出院门而去。 待到赶到时,只见那枯草堆间遗落了一只麻履和一团被压得紧实的干软稻藁。 “李亥?”祁征言简意赅,看那人身形约莫十七八岁,又能随意入出李蔚君闺院,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走,咱去会一会那李才子。”这旁谢凌春抬手勾上祁征肩背,力道颇大,令人难于挣脱,见祁征狠狠白了他一眼,眼里登时便多了几分得意得逞的笑。 行至前院,李周氏正筹备饭食,村人淳朴,拿不出珍贵东西招待宾客,便将余下几只土鸡宰了,同鲜采的蕈菇一同下锅,烈火油烹,鲜香四溢。见二人来,遂招呼二人兼屋中的余秋亭一道落座。 “伯母,伯父和那李兄弟呢?” “别提了,我那姑娘刚满头七,他们却一个整天见的躲在山上,一个和村头的地痞玩麻雀牌,家底都输的精光,这个家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还不如就跟着君儿一同去了。” 余秋亭见李周氏苦楚哀恸,于心不忍,便好声相劝,应承着帮衬其寻了城中豆腐坊的活计,使其早日脱离苦海。 见谢凌春彼时食指大动,望着桌上那几道做得鲜香淋漓的小菜蠢蠢欲动,祁征忙捉了谢凌春手腕起身,“伯母,我与秋亭先生和这位今晚还要替李姑娘引渡魂魄,使其尽早转生,饭就先不用了,怕误了时辰。” 李周氏闻言也不好挽留,只道了酬谢之类的话,便由他们去了。 银盘淡如云洗,皓色千里,白日里的云浪叆叇如今消散殆尽,青天如海,月下拓出三道身形,飘忽如魅,正往村尾方向而去。 见余秋亭行出一段距离,谢凌春便凑到祁征身旁,“祁大人,方才见我羊入虎口,急忙相阻,莫不是怕我被那李周氏毒死,以后见不到了?” “确实怕。” “祁大人放心,我早便识穿那李周氏面目,”谢凌春踩住祁征被石子路拆折的奇形怪状的影子,祁征每走一步,谢凌春便跳过去将其身影踩住,你行我逐,颇以为乐,“且不说今晨带我们去那破庙躲雨时的诸类巧合,我见今晚那蕈菇之中杂着些许斑褶菇,分明是想加害于你我,况且她说李亥一直躲藏于山间,今日李亥不慎落下的那鞋履,虽穿着痕迹深刻却不见泥垢,显见是近来未去过山间,也就是说那李周氏所言非实。” “所以我便将计就计,先封喉位再食用,再看那李周氏反应,不过大人你这样心系于我,莫不是怕我死后,漫漫人生无人吵嚷,寂寞难捱?” “怕你死了,我还得给我自己收尸。” 谢凌春早猜到祁征俐齿伤人,反觉有趣得紧,仍追着那影子前去,直至望见一爿残垣断壁,想是风雨摧折而致,其间侥幸存了几间石房,只是门窗俱是损毁,放眼其中床榻杂物积堆,桌椅倒跌,狼藉一片。 正是那李蔚君将嫁的夫君、林姓书生的家院。 绕过坍圮墙垣,李蔚君与林书生投身而亡的那口水井赫然在目,井栏沾染霜白,莹莹点点,井口深阔,因而衬得井口好似一只巨轮天眼,深邃骇人。 一场急雨刷洗,地上痕印皆消匿不见,寻无所获后便转向井中。 借着余秋亭手间的光火,三人向那井壁看去,一面砌石错综,便于攀行;另一面则是一块光滑整石,年久积攒的青苔被剐蹭出三道痕迹。 莫非有三人投井不成?除却村店井中的死者、业已下葬的李蔚君,究竟还有何人? 但闻水声滴答回响,声声宛如催命符咒,阴惧的气息笼罩于斯,井中再难寻线索,余秋亭便提议往那幸存的几幢石屋中一看。 屋中四下探看而去,箱箧桌碗、各类用度皆寒陋,书倒存了良多,尽是些经义注疏、法度礼乐之类。 此人倒尤爱写些酸诗唱和、尺素传情,其间不乏露骨孟浪之语、倨傲自矜之词,尤见心性,而却只有一个以“郎君”起笔、未见署名的回书者,所写尽是郁郁不得志此类内容,笔迹混浊呆滞,断非李蔚君手书,往来书信,竟百封余。 而此处并未察见任何李蔚君关联之物,虽按理既两情相悦,该余留些书纸传情、物什寄意,此正是蹊跷之处。 三人正纳罕之际,谢凌春手间烛台曳摇欲灭,寒风倒灌而入,激出细长阴森的恸哭嘶鸣,床帷瑟瑟,书页喧哗,光火跳跃闪避,宛如鬼境。 虚空岑寂之中,似有人敲击门扉般,传出一阵哒哒声响,好似自四方环围而来,又好似自地府上涌而至,时重时缓,如钟似鼓,怪异非常。 余秋亭素来怕鬼,见这架势,早捂嘴阖眼,蹲在祁征身后,一只手紧揽祁征大腿,抖如筛糠。 谁知那祁征虽面上镇定如常,心下却也陡生几分忌惮骇,不由得往谢凌春身后退躲了半步。 谢凌春一面在祁征腕上扣了扣,令其心定,一面瞥见余秋亭揽了自己身体,心生嫌恶,遂作弄般伸脚往其屁股上踢了一脚。 谁想那余秋亭登时身体如坠冰窟,尖叫出声,扯着祁征在地上翻滚骨碌几遭,在床缘处结结实实磕了脑袋。 “废物。”谢凌春暗骂余秋亭,见连累祁征,躬身伸手要扶,往里一瞧,却见床脚足里头落着个金镶玉匣子,不染一尘,光彩熠熠。 “谢凌春,玩笑莫要开得过分。”祁征早站起身,面上显见愠怒,伸手抻起捂着脑袋喊疼的的余秋亭,有了先行归去的架势。 “祁大人,莫急着走,我这不是不小心误伤了余先生,这匣子送你赔罪总行了罢?”说罢便变戏法似的自身后摸出方才那箱匣,烛影幢幢,十寸见方,通体鎏金辉煌,匣顶以脂玉嵌了丰润桃实和一尾吐泪草鲤,匣身以彩笔绘了绵密交绕的治蔷,都丽艳冶。 祁征接过,锁扣轻启,金属咬出细微声响。 祁征一见匣中之物,面上登时青红交接、大怒勃然,叫骂了句无耻之徒。 谢凌春原也不知匣中为何物,凑前去看,竟是横陈了十余根大小不一的玉/势,被黄金绒衬映得剔透,匣顶内以彩墨摹着旖旎春光,活色生香,细觑竟是两名男子,纠缠不离。 “啧,这书生还挺会玩儿,”谢凌春收了那行将祁征被碎尸万段的金玉匣,“祁大人莫非害羞了?” 此话一出,谢凌春即知自己捋了虎须。慌忙出语安抚自相惊扰、惊魂甫定的余秋亭。 所幸余秋亭未留意祁征窘态,又是个不记仇的老好人,见谢凌春好意劝慰便也作罢。 待至三人归去,那敲门声早不知何时戛然而止,岑静如初,间或秋蝉鸣泣,时令夐远,天地一寒。 “看来那林姓书生与李姑娘并非所传言之中的情投意合啊。”谢凌春不愿与祁征闹得僵滞,寻了个话头。 “我看也是,”倒是余秋亭附应,“此人生活中压根没有李姑娘的影子,更可恨的是居然让那李姑娘身怀六甲,没准李姑娘投井亡故便是撞破了这畜牲的龌龊,悲愤而去。” “没错,更有甚者,李姑娘身亡可能就是那畜牲所害,”谢凌春拘谨去看身侧的祁征,只见后者眼间清凌无波,似在凝神思索,遂追问一句,“余兄可还记得那村店死者银坠刻字?” 彼时余秋亭因惧惮尸首,尚未得知银坠细节,谢凌春这么一问,实则在等祁征回应答对。 “李微阳。”祁征终于开口,轻末几字消弭于西风,似在回应寒夜寂寂。 “不错,李亥便是那林姓书生的意中人,”谢凌春自袖间摸出一张被摩挲泛黄的纸笺,通篇将那书生以“游之”相称,“‘游之微阳’”,便是此二人表字。” “祁大人、余兄,谢某有一论断,与此表象全然相悖,却又能解诸多困惑之处,愿求一证,只是需二位稍做配合,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真相
叶喧凉吹,簌簌夤夜,三人按先前商酌,与李周氏拜别,余秋亭将昨日收取的银钱尽数还归,递了名刺,告知其若有难处尽可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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